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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窗隨筆白話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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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 蓮池大師 著 / 華藏講記組 恭譯

《竹窗隨筆》乃明末淨宗八祖蓮池大師所寫。大師對於修學佛法的正確觀念,以及對於禪淨法門與儒道的見解,於平時遇到各種因緣有所感悟時,或有所見聞時,隨即提筆記錄,直到晚年,累積下來,內容相當豐富。

 

此書關於念佛與參禪、儒家與道家、世法與佛法,都有精闢獨到的分析解釋,有些錯誤觀念也能給予導正,對於念佛、參禪、學佛、學儒、學道,都有很大的啟示,實是不可多得的一部好書。...

 

僧無為

 

吳江流慶菴無為能公,齒先予,德先予,出家先予;予蚤歲遊蘇湖間,與同堂坐禪。及予住雲棲,公來受戒,求列名弟子。予謝不允,則固請曰:「昔普慧、普賢二大菩薩尚求入匡廬蓮社,我何人斯,自絕佳會。」不得已,如董蘿石謁新建故事,許之。以賢下愚,有古人風,筆之以勸後進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吳江(今江蘇吳江縣)流慶庵有位老僧,名字是「無為能」法師。他的年紀比我大,德行比我高,出家也比我早。我早年在蘇州太湖一帶游方參學,曾與他同堂坐禪。後來我住持雲棲寺,建立淨土道場,他得知消息後,特來受戒,並請求我收為弟子。我向他辭謝,他卻再三請求說:「前宗賾禪師遠遵廬山慧遠大師蓮社道風,創建蓮華勝會,即使是普慧、普賢二位大菩薩都要求加入,我算是什麼人,遇到這麼好的殊勝因緣,豈能錯過!」我見他的態度誠懇,不忍違背他的意思,不得已,只好仿效董蘿石拜見王陽明(新建伯)的故事,答應他的請求。這位無為能公能夠屈尊降格與我結交,向不如自己的人請益,實有古人的風範,特此記下,以勸勉後學。

 

人命呼吸間

 

一僧瘵疾經年,久憊枕席,眾知必死,而彼無死想,語之死,輒不懌。予使人直告:「令速治後事,一心正念。」彼謂男病忌生日前,過期當徐議之耳。本月十七日乃其始生,先一日奄忽。吁!人命在呼吸間,佛為無病人言之也。況垂死而不悟,悲夫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一位僧人生病多年,久臥在床,眾人都知道他快死了,而他自己卻不想死。如有人在他面前說到死字,他便不高興。我憐憫他,派人明白地告訴他:「你死期將至,趕快安排後事,然後一心念佛,求生淨土。」他卻認為:生病的男眾在生日前,忌諱談這些事,等過了生日再說。本月十七日是他的生日,不幸就在生日前一天死了。唉! 「人命在呼吸間」這句話,本是佛對無病的人說的,何況病到將死的人,竟還執迷不悟,真是可悲啊!

 

古今著述

 

予在家時,於友人錢啟東家,一道者因予語及出家,渠云:「不在出家,祇貴得明師耳。」予時未以為然。又一道者云:「玄門文字,須看上古聖賢所作,近代者多出臆見,不足信。」予時亦未以為然。今思二言皆有深意;雖未必盡然,而未必不然也。以例吾宗,亦復如是。因識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我尚未出家時,有一天在朋友錢啟東家,遇到一位修行人,聽我談起要出家的事,他說:「修行不在出家,重要的是要有高明的老師指導。」當時我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。後來又遇到另一位修行人對我說:「若要研讀高深的佛教典籍,須看以前聖賢的著作,近代的著作大多出於個人主觀的看法,不足採信。」我當時也是不以為然。現在想想,這兩位修行人的話都有其深意,雖不完全如此,也不是全然不對。以此比照我們目前所宗仰信奉的法門或經論,也是相同的道理,因此記錄下來。

 

儒釋和會

 

有聰明人,以禪宗與儒典和會,此不惟慧解圓融,亦引進諸淺識者,不復以儒謗釋,其意固甚美矣。雖然,據麤言細語,皆第一義,則誠然誠然;若按文析理,窮深極微,則翻成戲論,已入門者又不可不知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些聰明的人,將禪宗的語錄與儒家的典籍互相會通融合,這不僅是智慧圓融的作法,也能使一些見解膚淺的人,不再以儒學毀謗佛法,這真是良善美意。況且,據佛經說:「諸佛常軟語,為眾故說麤。麤語及軟語,皆歸第一義。」佛說法不論淺說或是深說,都是徹底圓滿的真理,這確實如此。若凡夫依文解義,雖說得窮深極微,但 都是違背真理,不切實際的言論,對於已入門修習佛法的人不可不知。

 

楞嚴一

 

天如集楞嚴會解,或曰:「此天如之楞嚴,非釋迦之楞嚴也。」予謂此語雖是,而新學執此,遂欲盡廢古人註疏,則非也。即盡廢註疏,單存白文,獨不曰:「此釋迦之楞嚴,非自己之楞嚴」乎?則經可廢也,何況註疏!又不曰:「自己之楞嚴遍一切處」乎?則諸子百家,乃至樵歌牧唱,皆不可廢也,何況註疏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元代天如惟則法師會集《楞嚴經》的注解而作成《楞嚴會解》,有人說:「這只是天如法師會集的楞嚴,並不是釋迦牟尼佛所說的楞嚴。」這句話雖沒錯,但是初學者若執著此,就要將古人的註疏全部廢除,這就錯了。

 

就算全部捨棄註疏,只留下沒有注解的《楞嚴經》原文,難道就不會有人說:「這是釋迦牟尼佛的楞嚴,不是我們自己的楞嚴。」若這樣說,則所有經典都可廢除,何況註疏!

 

難道就不會又有人說:「自己的楞嚴遍一切處。」如此一來,則諸子百家的著作,乃至樵夫牧童所唱的山歌小調,都不可廢除,何況是《楞嚴經》的註疏!

 

楞嚴二

 

不獨楞嚴,近時於諸經大都不用註疏。夫不泥先入之言,而直究本文之旨,誠為有見;然因是成風,乃至逞其胸臆,冀勝古以為高,而曲解僻說者有矣!新學無知,反為所誤。且古人勝今人處極多,其不及者什一;今人不如古人處極多,其勝者百一。則孰若姑存之。喻如學藝者,必先遵師教以為繩矩,他時後日,神機妙手,超過其師,誰得而限之也?而何必汲汲於求勝也?而況乎終不出於古人之範圍也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不只《楞嚴》,最近學者研習諸經時,大都不用註疏,因為不想拘泥於古人的註疏,而妨礙自己對原意的瞭解,想要自己直接探究經文的意趣。雖然有其見地,然因此形成不重視古人註疏的風氣,乃至憑著自己心中的臆測,希望勝過古人以顯示自己的見解高超,而造成曲解原意、產生偏頗言論,也有這樣的人。初學的人淺見無知,反而 被這些言論所誤導。

 

而且古人勝過今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,不如今人的很少,大概只有十分之一;今人不如古人的地方很多,勝過古人的非常少,大概只有百分之一,何不暫時保存古人的註疏?譬如學藝的人,必須先遵從老師的教導才能成規矩,日後學得高超的技術超過老師,任由你盡情發揮,誰還能限制得了你?何必在目前就急著要勝過古人呢?何況今 人對經典的解釋,到最後還是沒有超出古人註疏的範圍!

 

禮懺功德

 

姑蘇曹魯川居士為予言:有女在夫家,夏坐室中,一蛇從牆上逐鴿,墮庭心,家人見而斃之。數日後,蛇附女作語。魯川往視,則云:「我昔為荊州守,高歡反,追我至江滸,遂死江中,我父母妻子不知安否?」魯川驚曰:「歡六朝時人,今歷隋唐宋元而至大明矣!」鬼方悟死久,並知為蛇。曰:「既作蛇,死亦無恨,但為我禮 梁皇懺一部,吾行矣!」乃延泗洲寺僧定空禮懺。懺畢,索齋,為施斛食一壇。明日女安穩如故。懺之時義大矣哉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江蘇省蘇州的曹魯川居士對我說:他的女兒在夫家時,夏天坐在室內,看見一條蛇從牆上追逐鴿子,蛇不慎墮於庭院中,家人看到就殺了蛇。幾天後,蛇的鬼魂附身在曹魯川的女兒身上說話,曹魯川去探視她,只聽附身的鬼魂說道:「我以前是荊州太守,遇到高歡反叛,追我到江邊,結果墜於江中而死,不知我的父母妻子現在是否安 好?」

 

魯川聽了很驚訝地說:「高歡是六朝時代東魏的人,現在已經經歷隋、唐、宋、元,到明朝了。」鬼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死了很久,並且了解自己墮入畜生道為蛇,鬼說:「既然我已經轉世為蛇,死了也沒有什麼可悔恨的,只求為我禮誦《梁皇懺》一部,我就會離開。」於是曹魯川請泗洲寺定空法師為他做禮懺法事。禮懺完畢,他請求施食,所以又為他做一場焰口施食普度鬼神的法會。第二天,曹魯川的女兒就恢復正常。可見禮懺施食的功德利益確實不可思議!

 

螯蠣充口

 

晉何胤謂:「(魚且)蟹就死,猶有知而可憫;至於車螯蚶蠣,眉目內缺,唇吻外緘,不榮不瘁,草木弗若,無聲無臭,瓦礫何異?固宜長充庖廚,永為口食。」噫!是何言歟?!此等雖無眉目唇吻、榮瘁聲臭,寧無形質運動乎?有形質而能運動者,皆有知也。汝不知其有知耳?況眉目等實無不具,特至微細,非凡目所見,而欲永為口食,胤之罪上通於天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魏晉南北朝的何胤曾說:「(魚且)、蟹這一類的水產生物,被殺死時,因為牠們是有知覺的,所以值得憐憫。至於蛤、牡蠣這些貝類,牠們體內缺少眉毛和眼睛,體外也見不到嘴巴,終年沒有盛衰的現象,不如草木尚有生機;既不能出聲,也沒有嗅覺,與瓦石簡直沒有差別。因此可以常備於廚房,充為日常食用。」

 

咦!這是什麼話呀!這些生物雖然沒有眉目嘴巴,不盛不衰、無聲無嗅,好像沒有生命的狀態,難道牠們沒有肉體和活動嗎?凡有肉體而又能活動的生物,都具有知覺,只是你不知道牠們有知覺而已。況且眉目等器官,實際上牠們並非沒有,只不過特別微細,不是凡夫的眼力所能看得見的,而何胤竟提議要把這一類的生物永充口食,罪 過真大啊!

 

東門黃犬

 

李斯臨刑,顧其子曰:「吾欲與汝復牽黃犬、臂蒼鷹,出上蔡東門逐狡兔,其可得乎?」遂父子相哭,而夷三族。斯蓋悔今之富貴而死,不若昔之貧賤而生也。寧思兔逢鷹犬,不猶己之罹斧鉞乎?兔滅群,汝夷族,適相當耳。不知其罪而反羨之,至死不悟者,李斯之父子歟?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秦朝李斯,官居宰相,最後卻被處死刑。臨刑時,看著他的兒子說:「我想和你再牽著黃狗,帶上蒼鷹,出城打獵,還能有這種日子嗎?」於是父子兩人相對痛哭。不僅李斯父子被腰斬,而且連他的父母、兄弟、妻子也全都被殺。 李斯最後說這幾句話的意思,是後悔與其有今天的富貴而死,還不如仍過著當年貧賤的生活而得以生存。可是他怎不想想當年恣意捕獵,那些無辜的兔子遭逢鷹犬追殺,不就像今天自己被處死刑一樣的惶恐淒慘嗎?兔群遭你滅殺,你今同樣也遭誅族,因果報應絲毫不差。不知反省當年殺生之罪,反倒羨慕以前打獵的日子,所謂至死不悟,就像李斯父子二人啊!

 

為父母殺生

 

錢塘金某者,齋戒虔篤。以疾卒,附一童子云:「善業日淺,未得往生淨土,今在陰界,然亦甚樂,去住自由。」一日呵其妻子云:「何故為吾墳墓事,殺雞為黍?今有吏隨我,稍不似前之自由矣!」子婦懷妊,因問之。則曰:「當生男無恙。過此復當生男,則母子雙逝。」予謹記之,以候應否。俄而生男。復妊,復生男,男隨斃,母 亦隨斃。乃知一一語皆不謬。然則為父母殺生,孝子豈為之乎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錢塘有位金姓人士,非常虔誠的持齋守戒。後來因病去世,他的亡靈附在一位孩童身上說:「我在世時修善事的時間不長,所以沒能往生淨土;今雖在陰界,卻也很快樂,可以來去自由。」

 

有一天,他又附身,責罵他的妻子說:「為什麼要為我的後事,殺生款待賓客?現在有一位陰差跟著我,使我的行動不像以前自由了!」由於他的兒媳有孕在身,於是請問他吉凶禍福。他說:「這胎當生男,母子平安無事。下一胎還是生男,但是母子性命不保。」

 

我將他說的話牢記起來,察看之後是否應驗。不久,他的兒媳生男。後又懷孕,還是生男,但是男嬰出生沒多久就死亡,男嬰的母親也跟著死亡。可見之前所說的都應驗了。所以若為父母而殺生,等於替父母增加罪業,豈是孝子能做的事!

 

鹿祀求名

 

士人有學成而久滯黌校者,禱於文昌:「設遂鄉科,當殺鹿以祀。」俄而中式。既酬願已,上春官,復許雙鹿,未及第而卒。噫!殺彼鹿,求己祿,於汝安乎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讀書人學業完成之後,還一直留在學校,向文昌帝君禱告祈求:「如果能順利通過鄉試,則會殺鹿來祭祀。」不久果真通過科舉,於是還願酬神。後來至京師禮部參加會試,又再祈求以殺雙鹿酬願,最後終其一生均未能通過會試。唉!殺害鹿的生命來求得自己的祿位,您能安心嗎?

 

心喻

 

心無可為喻,凡喻心者,不得已而權為彷彿,非真也。試舉一二:如喻心以鏡。蓋謂鏡能照物,而物未來時,鏡無將迎;物方對時,鏡無憎愛;物既去時,鏡無留滯。聖人之心,常寂常照,三際空寂,故喻如鏡。然取略似而已,究極而論,鏡實無知。心果若是之無知乎,則冥然不靈,何以云妙明真體?或喻寶珠,或喻虛空,種種之喻亦復如是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「心」是沒有形相的,所以沒有辦法來比喻它。一般用來比喻「心」,都是不得已,用相似之物來形容它,使人對於「心」的概念能有所領會,但不可認為它真的就像所比喻的東西。試舉例說明,譬如以鏡子來比喻,大家都知道鏡子能照外面一切物的影像,當物沒有對著鏡子的時候,鏡子不會把物的影像映入鏡中;當物正對著鏡子的時候,鏡子不會因物的美醜而生好惡;當物離開鏡子的時候,鏡子也不會把物的影像保存下來。聖人的心常寂常照,寂則一塵不染,照則遍覺十方。此心既不在內、外、中間,也不屬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又無所不在,無物不照。所以用鏡子來比喻心,只是取其相似的作用而已。究極而論,鏡子畢竟是一種沒有知覺的物體,而且在黑暗中便失去作用,心難道也如鏡子那樣沒有知覺嗎?鏡子怎能比得上心的妙明真體、常寂常照。以此類推,或以寶珠喻心,或以虛空喻心,無論用什麼比喻,其道理都是一樣的。

 

換骨

 

陳後山云:「學詩如學仙,時至骨自換。」予亦云:「學禪如學仙,時至骨自換。」故學者不患禪之不成,但患時之不至;不患時之不至,但患學之不勤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北宋詩人陳師道(別號後山)曾說:「學詩如同學仙,只要不間斷的學習,日積月累,自然能脫胎換骨,功夫成就。」我套用這句話說:「學禪如同學仙,只要不間斷的學習,日積月累,自然能脫胎換骨,功夫成就。」所以參禪的人不用擔憂參禪不能悟道,功夫純熟時自然成就;而且,不用擔憂功夫何時純熟,只要不間斷的學習就是。

 

洪州不得珠體

 

洪州者,馬大師也。圭峰敘:「如來傳法迦葉而至曹溪,曹溪之道,惟荷澤為正傳,諸宗皆屬旁出,如摩尼珠,唯荷澤獨得珠體。」其說析理極精,而品人不當。夫馬祖親承南嶽,南嶽親承曹溪,自後百丈、黃檗、臨濟、南泉、趙州,不可勝數諸大尊宿,皆從馬祖而出,而獨推荷澤,何以服天下?圭峰以荷澤表出「知」之一字為心, 而諸宗於作用處指示,遂謂是徒得珠中之影。然古人為人解黏去縛,隨時逐機,原無定法。其言知者,正說也。其言作用處者,巧說也。巧者何?欲人因影而知現影者誰也。如執「知」之一字,則世尊拈花,曾無知字,將世尊不及荷澤耶?況諸宗直出知字處亦不少,豈專說作用耶?圭峰平日見地極高,予所深服,獨此不滿人意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此處所稱的洪州,是指唐代禪僧馬祖道一。圭峰宗密禪師曾說:「釋迦如來傳法給迦葉尊者,而後一直傳到曹溪惠能大師。而曹溪惠能的法系,惟獨荷澤神會禪師才是正傳,其他派系都是屬於旁出。如來所傳之法譬如摩尼珠,只有荷澤禪師獨得珠體。」圭峰禪師之說雖然析理精闢,但是對於馬祖道一法系的評論則不恰當。

 

馬祖道一是師承於南嶽懷讓禪師,南嶽懷讓禪師則師承於六祖惠能。自馬祖之後不計其數的禪宗諸大高僧,如百丈懷海、黃檗希運、臨濟義玄、南泉普願、趙州從諗等等,都是師承於馬祖之法系,而圭峰禪師獨推荷澤,何以服天下?

 

圭峰禪師認為荷澤說出「知」之一字為心,而其他諸宗只是於心之作用處指示,所以說其他諸宗的學人只得摩尼珠的影子,卻沒得珠體。但是法無定法,祖師大德們只是隨眾生根機而善巧方便說法,眾生有什麼毛病,就對治那個毛病。說「知」,是正說;說「作用處」,是善巧說。何謂善巧?希望透過珠影而了知現影的珠體。如果認為法有定法,執著「知」之一字,則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,也並未說知之一字,難道世尊就不如荷澤嗎?圭峰禪師平時的修行見解很高深,我非常欽佩,唯獨對這一點有意見。

 

墳墓

 

予既老病,眾為擇地作塔,數易之。予嘆曰:「世人極意營圖風水,冀子孫長永富貴耳。爾輩望蔭出紫衣國師耶?古人有言:『棄諸林莽以飼禽獸。』幸不置我於鴉腸狐腹足矣,餘非道人所知也。」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我已經年老多病,來日無多,僧眾要為我找尋好的地點來建塔廟,但是,地點屢次改變。我感嘆的說:「世間一般人盡心的謀求風水,是希望他們的子孫能享長久的富貴。你們這樣費心擇地,難道是希望我的好風水來庇蔭你們得到朝廷賜與紫衣國師嗎?有古人說:『死了就丟到鄉野間餵禽獸。』只希望我死後不要被丟到鄉野間餵禽 獸就夠了,其餘則任憑處置,這些都不是我這修道人所在意的。」

 

菩薩度生

 

經言:「菩薩未能自度,先能度人。」愚夫遂謂菩薩但度眾生,不復度己。不知己亦眾生數也,焉有度盡眾生,而獨遺自己一眾生乎?何得藉口菩薩,逐外忘內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佛經上說:「菩薩未能自度,先能度人。」意思是說,發大菩提心的菩薩,即使自己還沒有超脫生死輪迴之苦,從最初發心開始,就發願要濟度眾生解脫生死。可是有一些愚昧的人看到這句話,錯會經意,以為菩薩只要度眾生就行了,不用再度自己。殊不知自己也是眾生之一,哪有度盡眾生而獨留自己不度的道理?所以一個真正發心的 人,不應以菩薩度眾生為藉口,只一味忙著追逐外緣,而忘了自己內心的修證。

 

悟後

 

溈山和尚云:「如今初心,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,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,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,即是修也,不道別有法教渠修行趨向。」溈山此語,非徹法源底者不能道。今稍有省覺,便謂一生參學事畢者,獨何歟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唐代溈山靈祐和尚主張頓悟還要漸修,他說:「如今初初悟得自己本具性德的行者,雖由種種因緣而一念頓悟妙理,但仍然還有無始劫以來薰習累積的煩惱習氣,無法在頓悟之時就馬上斷除淨盡;須教他從日常生活中,徹底除盡那些從無明業識中起現行的種種妄想分別執著,這才是修行;除此之外,並沒有其他的修行方法能教他究竟不 退轉。」

 

溈山和尚這些話,若不是真正覺悟的人是說不出來的。現今修行稍有覺悟的人,就自以為這一生的道業已修學圓滿了,為何是如此呢?

 

孚遂二座主

 

太原孚上座,於揚州孝先寺講涅槃經,廣談法身妙理,有禪者失笑。孚講罷,請禪者茶,白云:「某甲狹劣,依文解義,適蒙見笑,且望教誨。」禪者云:「不道座主所說不是,然只說得法身量邊事,實未識法身在。」孚曰:「既如是,當為我說。」曰:「座主還信否?」曰:「焉敢不信!」曰:「請座主輟講旬日,端然靜坐,收心 攝念,善惡諸緣一時放卻。」孚一依所教,從初夜至五更,聞角聲,忽大悟。又良遂座主參麻谷,谷荷鋤入園,不顧,便歸方丈閉卻門。次日復求見,又閉卻門,遂乃敲門。谷問是誰?遂方稱名,忽大悟。此二尊宿,祇緣是虛心下賢,不存我慢故。今人自高,焉得有此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唐末五代禪僧孚公,世稱太原孚上座,在揚州孝先寺講解《涅槃經》,演說闡明法性深妙義理,座下有位禪師聽了不自覺的發笑。孚上座講完後,請這位禪師喝茶,並謙虛的向他請教:「本人學識淺薄,講經只是依文解義,剛才適蒙見笑,祈望多多教誨。」

 

禪師說:「我並非笑座主所說的不對,只是剛才座主雖廣談法身妙理,也只不過說得法身量邊事而已,其實並未真正識得法身在。」

 

孚上座說:「既然這樣,請師為我開示。」

 

禪師問:「座主還信得過我嗎?」

 

孚上座回道:「怎敢不信?」

 

禪師說:「那就請座主停講十天半月,端身靜坐,收心攝念,把善惡諸緣都暫時放下。」

 

孚上座聽了以後,即依禪師所教,晝夜無間,於天將明時,聞鼓角聲,忽然大悟。 還有良遂座主參謁麻谷山寶徹禪師的公案。麻谷禪師見良遂座主來,即扛著鋤頭入園鋤草,未理會良遂禪師,鋤草後,即回方丈室並把門關起來。第二天良遂座主又來拜見,麻谷禪師仍閉門不見。良遂座主就敲門,麻谷禪師問:「是誰敲門?」良遂座主才剛稱名回答,就忽然大悟。

 

我們看這兩位德尊長者的成就,都是因為虛心下賢、不存我慢所致。今人自以為是、貢高我慢,怎能有此悟道境界?

 

實悟

 

妙喜云:「若是乾屎橛如是說得落時,如鋸解稱鎚、麻三斤、狗子佛性等,皆可如是說得。既不可如是說,須是悟始得。你若實得悟,師家故言不是,亦招因果不小。」學者當切記妙喜此語,息卻口頭三昧而求實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妙喜禪師說:「參禪的人如果能夠道出『乾屎橛』這樣含有禪機的話,那麼類似『鋸解稱槌』、『麻三斤』、『狗子佛性』等話頭,當然也都可以說得出來。既然不可以只是會說而已,那就必須要有真參實悟才能得道。反而言之,你如果確實得悟,為人師者卻故意加以否定,這位老師也會招致不輕的因果。」

 

學禪的人應當切記妙喜禪師這段話,不可耍弄口頭三昧,而要務求實悟才行。

 

出家父母反拜

 

予作正訛集,謂反者還也,在家父母不受出家子拜,而還其禮,非反拜其子也。一僧忿然曰:「法華經言,大通智勝如來既成佛已,其父輪王向之頂禮,是反拜其子,佛有明訓,因刻之經末。」予合掌云:「汝號甚麼如來?」僧謝不敢。又問:「汝既未是如來,垂成正覺否?」僧又謝不敢。予謂曰:「既不敢,且待汝垂成正覺,更端坐 十劫,實受大通如來位,納父母拜未晚。汝今是僧,未是佛也。佛為僧立法,不為佛立法也。且世人謗佛無父無君,吾為此懼,正其訛謬,息世譏嫌,冀正法久住,汝何為不畏口業,甘心乎師子蟲也?」悲夫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我所著的《正訛集》,曾解釋父母反拜的「反」是「還」的意思。當出家的子女禮拜父母時,在家父母不敢受出家的子女禮拜,而回禮,並不是父母反向出家的子女禮拜。

 

一位僧人看到我這樣解釋很不服氣,來質問我:「《法華經》上記載,大通智勝如來成佛之後,他的父王便向他頂禮,這明明是父反向子禮拜,這是佛的明訓,因而刻在經末。」

 

我合掌問道:「請問你號什麼如來?」

 

這位僧人謙稱:「不敢。」

 

我又問:「你既還沒成佛,是否即將成佛?」

 

這位僧人又謙稱:「不敢。」

 

我就對他說:「你既稱不敢,且等你將來成佛後,更端坐十劫,實受大通如來果位,那時再接納你的父母禮拜未晚。你現在只是一個僧人,還不是佛。要知道佛是為僧立法,不是為佛立法。況且世人誹謗佛法無父無君,我就是憂慮世人這種誤解,所以寫《正訛集》,意在改正種種錯誤,以消除世人的誤解譏嫌,希望正法久住。你何苦不 畏口業,甘心當佛門中的獅子蟲來毀壞佛法呢?」真是可悲呀!

 

生愚死智

 

洛陽伽藍記云:「史書皆非實錄,今人生愚死智,惑亦甚矣!」蓋言史多溢美,不足信也。但「皆非」二字,立言太過。古號史為直筆,則焉得非實?夫子言「文勝質則史」,則容有非實,當改「皆非」作「未必」耳。夫古人慎重許可,一語品題,芳播千古;而今乃視為故事,等為人情,虛諛浪褒,取笑識者,可嘆也。故洛陽記有激而發此論,切中末世之弊。不如是道破,傳燈錄前代真善知識,與今安排名姓插入祖圖者何辨?爾後為吾弟子,毋妄干名公大人,裝點吾之未到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《洛陽伽藍記》提到:「史書都不是真實的記錄,就像現在的人寫傳記,生時本是一個愚人,死後反而成了一名智士,實在令人疑惑!」概括來說,史書上的記載大多過分的讚美,所以不足取信。但我認為用「皆非」這兩字未免太過了。古人稱史官據事直書,無所避忌,為直筆,則所記載的事蹟怎能完全脫離事實呢?孔夫子說:「文 勝質則史」,用字措辭多過於事實,就會跟史書一樣。史書的記載確實有其虛浮之處,但也非完全脫離事實,應當把「皆非」兩字改為「未必」,這樣比較確切。

 

古人凡事總是慎重地作出結論,若是用一句話來評論人事物,定其高下,便足以使人流芳千古的;而現在的人往往把評論當作虛應故事看,替人寫傳記等於做人情,於是虛妄地加以渲染,胡亂地給予褒揚,未免被有見識的人所取笑。真是可嘆啊!

 

所以《洛陽伽藍記》的作者有感於此而有此評論,真是切中末世的弊病。如果不這樣一語道破,那麼《傳燈錄》上所記載的前代真善知識,與近世刻意安排名姓插入祖圖的人,當如何辨別呢?今後凡是我的弟子,切不可隨便請求達官顯貴為我作傳,以免張揚誇大我所沒有達到的境界。

 

莊子一

 

有俗士,聚諸年少沙彌講莊子,大言曰:「南華義勝首楞嚴。」一時緇流及居士輩無斥其非者。夫南華於世書誠為高妙,而謂勝楞嚴,何可笑之甚也!士固村學究,其品猥細不足較,其言亦無旨趣,不足辨,獨恐誤諸沙彌耳!然諸沙彌稍明敏者,久當自知;如言鍮勝黃金以誑小兒,小兒既長,必唾其面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位俗士聚集年少的沙彌們,為其講解《莊子》,誇大的說:「《南華經》的義理勝過《楞嚴經》。」當時在座的僧眾和居士竟沒有人駁斥他的謬論。《南華經》相對於世俗的書籍而言,確實較為高妙,但如果說它的義理勝過《楞嚴經》,那就太可笑了!這位俗士只不過是位學識淺陋的讀書人,他的品德學識本就鄙陋低下,不值得與他計較;他所說的話,言不及義,本來是不值得與他辨駁,但只怕誤導了那些小沙彌啊!然而,這些沙彌如果稍微聰明敏悟,日後必能明瞭。譬如有人說「鍮石勝過黃金」來欺騙小孩,小孩長大明白真相之後,必定鄙棄欺騙他的人。

 

莊子二

 

或曰:「莊子義則劣矣;其文玄曠疏逸,可喜可愕,佛經所未有也。諸為古文辭及舉子業者,咸靡然宗之。則何如?」曰:「佛經者,所謂至辭無文者也;而與世人較文,是陽春與百卉爭顏色也。置勿論。子欲論文,不有六經四子在乎?而大成於孔子,吾試喻之。孔子之文,正大而光明,日月也;彼南華,佳者如繁星掣電,劣者如野燒也。孔子之文,渟蓄而汪洋,河海也;彼南華,佳者如瀑泉驚濤,劣者如亂流也。孔子之文,融粹而溫潤,良玉也;彼南華,佳者如水晶琉璃,劣者如珉珂珷玞也。孔子之文,切近而精實,五穀也;彼南華,佳者如安南之荔、大宛之葡萄,劣者如未熟之梨與柿也。此其大較也。業文者宜何師也,而況乎為僧者之不以文為業也。」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人問:「《莊子》的義理雖然比不上佛經,但是它的內容高遠開闊、淡泊超逸,使人讀之既歡喜又驚訝,這是佛經所沒有的。許多文人作古文辭賦及科舉應試時,都一昧地尊崇效法《莊子》,這該怎麼解釋?」

 

我答道:「佛教的經典,正所謂是至妙的義理,難以用語言文字表達。若要拿來與世人的文章做評比,如同以溫暖和煦的春陽與多采多姿的百花來較量美艷。暫且不與佛經比較,你如果要評論文章義理,不是還有六經、四書(四子書)在嗎?而孔子正是融會各家思想學說之大成者,故以之為代表,我試以譬喻來說明。孔子的文章義理,正大而光明,如同日月;而《南華經》,好的文義雖多,但如繁星一閃即逝;不好的文義就像野火,焚燒不盡。孔子的文義,深厚蘊藏而寬宏深廣,如同河海般源遠流長;而《南華經》,好的文義雖如瀑泉般使人心震攝澎湃,不好的文義就像淫亂的風氣攪擾人心。孔子的文義,融合各家精要,自成一家之言,如同良玉般溫潤而澤仁;而《南華經》,好的文義如同水晶琉璃般彩澤光潤,不好的文義就像品質較低劣的珉珂珷玞(四者都是似玉的美石)。孔子的文義,親切又精深樸實,如同五穀育民;而《南華經》,好的文義就像安南的荔枝、大宛的葡萄,多汁甜美,但不好的文義就像未成熟的梨與柿,又酸又澀。以上是大致性的比較,一般的文人要如何擇師取法,應已有方向;何況出家人根本不以世間的文學為業!」

 

莊子三

 

曰:「古尊宿疏經造論,有引莊子語者,何也?」曰:「震旦之書,周孔老莊為最矣。佛經來自五天,欲借此間語而發明,不是之引,而將誰引?然多用其言,不盡用其義,彷彿而已矣。蓋稍似而非真是也。南人之北,北人不知舟,指其車而曉之曰:『吾舟之載物而致遠,猶此方之車也。』借車明舟,而非以車為舟也。」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人問:「古大德注解佛經或者造論闡揚佛法,也有引用《莊子》的話,這是為什麼?」

 

我答道:「中國的著作,當推周公、孔子、老子、莊子的著作最好。佛經來自五印度,必須藉由中國的語言文字來闡明佛經的義理,如果不引用中國這些聖賢的語言文字,還有誰的話可以引用?然而大多只能借用它的文字,並非完全引用它的義理,只是取其彷彿而已;實際上只能取其稍微類似之處,而無法完全用來闡述佛經本意。譬如南方人到北方,北方人不認識船,南方人就指著車對北方人說:『我們南方人常用船運載貨物到遠地,如同你們這裡用車載物一樣。』這是藉由車來解釋船,並不是說車就是船。」

 

養老書

 

有集養老書,日用服食,多炮炙生物。至於曰雀、曰鴈、曰雉、曰鴛鴦、曰鹿、曰兔、曰駝、曰熊、曰猯,多豪貴少年所未及染指者。先德有言:「饒君善將息,難與死魔爭。」胡為老不息心,反勤殺害,誤天下老人並其子弟俱陷地獄者,是書也。孔子曰:「老者安之。」定不教渠殺生為安。孟子曰:「七十食肉。」亦定不教渠遍食眾生肉也。作俑者其思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人彙集養老方面的書籍《養老書》,其中提到日常飲食的養生法,大多介紹用各種生物烹調炮製而成。其中甚至提到雀、雁、雉、鴛鴦、兔、駝、鹿、熊、野豬這些生物,連許多富豪貴族的子弟都沒有嚐過。古大德說過:「儘管你很會調養身體,也難與死魔抗爭。」為何已到老年還不肯放下妄念,反而造更多的殺業?貽害天下老人及 其子弟俱陷地獄的罪魁禍首,就是這本書了。

 

孔子說:「要讓老年人安度晚年。」一定不會教人以殺生作為安度晚年的方式。孟子說:「七十歲以上的人可以吃肉。」也一定不會教人遍吃眾生肉。開啟以肉食滋補養生觀念的肇始人,應該好好的深思。

 

心得

 

以耳聽受而得者,不如以目看讀而得者之廣也。以目看讀而得者,不如以心悟明而得者之極其廣也。以心為君、以目為臣、以耳為佐使,可也。用目當心,斯下矣。用耳當目,又下之下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用耳朵聽聞所得到的常識,不如用眼睛閱讀所得的知識廣。用眼睛閱讀所得的知識,又不如用心領會所悟得真理來的深廣。所以,學習必須以心的領悟為主,眼看為副,耳聽為輔助。如果用眼看取代用心領會,所得的知識就淺陋了;如果以耳聽取代目讀,所得的常識就更加淺陋了!

 

祀神不用牲

 

杭俗歲暮祀神,大則刲羊蒸豚,次則用豬首雞魚之屬。予未出家時,持不殺戒,乃易以蔬果;家人雖三尺童子無不愕然,以為必不可。予燃香秉燭,高聲白神云:「某甲奉戒不殺。殺生以祭,不惟某甲之過,亦非神之福。然此意某一人獨斷,其餘皆欲用牲,倘神不悅,凡有殃咎宜加予身;若濫無辜,非所謂聰明正直者。」家人猶為予危之。終歲合宅無恙,遂為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杭州地方的風俗,每年歲末家家戶戶都會祭祀神明,大則宰羊蒸小豬祭神,其次則用豬頭、雞、魚之類祭神。我在還沒出家時,已持不殺生戒,因此改用蔬果祭神。我的家人,即使是小孩子,都感到驚訝,都認為不可如此,怕會觸犯神明。

 

我便燃香點燭,大聲地向神明稟告:「我本人奉持不殺生戒。如果殺生祭祀,不僅我個人犯了殺生的罪過,這對神明也沒有好處。然而改用蔬果祭神,這是我個人獨自的決定,其他人都想要用牲禮祭神。如果神明您因此不高興,所有災禍,請全部加在我一人身上;若是濫及無辜,那就不配稱為是聰明正直的神了。」

 

我的家人仍為我擔憂不安,直至次年年終,闔家都平安無恙,大家就相信祭祀神明可以只用蔬果,此後就以此為例了。

 

好樂

 

人處世各有所好,亦各隨所好以度日而終老,但清濁不同耳。至濁者好財,其次好色,其次好飲。稍清,則或好古玩,或好琴棋,或好山水,或好吟詠。又進之,則好讀書。開卷有益,諸好之中,讀書為勝矣!然此猶世間法。又進之,則好讀內典。又進之,則好淨其心。好至於淨其心,而世出世間之好最勝矣!漸入佳境如食蔗喻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人生在世,各有各的喜好,也各自隨著自己的喜好度過一生;只是各人喜好的品味高下不同罷了。最低下的是好財,其次是好色,再其次是好飲酒;稍清高的,有愛好玩賞古董文物,或是琴棋書畫,或是遊山玩水,或是吟詠詩歌詞賦;再上一等的,則愛好讀書,喜歡讀有益身心修養的書。以上種種愛好之中,以讀書為最上等,但這還只 是屬於世間法。更上一等的,則是好讀佛經;再上一等,則是能時時保持清淨心,這算得上世間、出世間種種愛好中最為殊勝的。種種愛好,自品味低俗而至清高,而至於修清淨心;這漸入佳境的情況,就好比倒吃甘蔗一樣,愈吃愈甜。

 

世智當悟

 

智有二:有世間智,有出世間智。世智又二:一者博學宏辭,長技遠略,但以多知多解而勝乎人者是也。二者明善惡、別邪正,行其所當行而止其所當止者是也。僅得其初,是謂狂智,當墮三塗。兼得其後,是謂正智,報在人天。何以故?德勝才謂之君子,才勝德謂之小人也。出世間智亦二:一者善能分別如來正法,四諦、六度等,依而奉行者是也。二者破無明惑,如實了了見自本心者是也。僅得其初,是出世間智也,名為漸入。兼得其後,是出世間上上智也,乃名頓超。何以故?但得本,不愁末。得末者,未必得本也。今有乍得世智初分,便謂大徹大悟者,何謬昧之甚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智慧分為兩種:一種是世間智,一種是出世間智。

 

世間智又可分為二種:一種是學問廣博、能言善辯、技藝出眾、謀略深遠,這些人大都是以知識豐富、頭腦靈活而勝過普通的人。另一種是能認清善惡、辨別邪正,凡是符合道義的,便勇往直前去做,若是違背道義的,則堅決禁止。這二種世智中,如果只具有前者,這種智慧只能稱為狂智,仗此狂智造業,勢必墮落三途;若能兼具後者,這種智慧才可稱為正智,依此正智斷惡修善,將來果報定在人天法界。為什麼?凡注重品德修養而不炫耀才華的人,稱為君子;愛賣弄才華、投機取巧、輕忽品德的人,便是小人。

 

出世間智也分為二種:一種是善於思惟佛所說的四諦六度等諸法,並能依教奉行的人;另一種是斷盡無明煩惱,通達諸法實相,徹見自心本具佛性的人。在這二種出世間智中,僅得前一種,雖可稱為出世間智,但名為漸入;兼得後一種,便是出世間上上智了,名為頓超。為什麼?因為明心見性是根本,其餘皆屬枝節,只要得到根本, 自然不愁不具枝節;如果僅得枝節,卻未必能得到根本。現今有些人,剛得到世間智的皮毛,便自以為大徹大悟了,真是荒謬愚昧到了極點!

 

時不可蹉

 

凡人初出家,心必猛利,當趁此時,一氣做工夫,使有成立。若悠悠揚揚,蹉過此時,日後或住院,或受徒,或信施繁廣,多為所累,淪沒初志。修行人不可不知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一般人剛出家的時候,求道的心都非常勇猛精進,應當趁這個時候,一鼓作氣用功修行,使定慧工夫有所成就。如果在出家之初就懶散不盡心、苟且偷安,錯過了修行的關鍵期,到將來,或是住持寺院,或是攝受徒眾,或是信眾的財物布施很多、很豐盛,自己修行的工夫不得力,禁不起這些名聞利養的誘惑,不但了脫生死無望,就連 最初一念向道之心也會被湮沒了;所以,修行人不可不知道要謹慎把握初發心。

 

念佛鬼敬

 

海昌村民某,有老媼死,附家人言平生事,及陰府報應甚悉,家人環而聽之。某在眾中忽攝心念佛,媼謂曰:「汝常如此,何患不成佛道?」問何故?曰:「汝心念阿彌陀佛故。」問何以知之?曰:「見汝身有光明故。」村民不識一字,瞥爾顧念,尚使鬼敬,況久修者乎?是故念佛功德不可思議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海昌這個地方有某位村民,家中有老婦人過世,她的靈魂附在家人身上,向人談起她平生所經歷的事情,以及陰間地府善惡報應的事情,講得很詳細,她的家人都圍繞在她旁邊聆聽。村民某在眾中突然攝心念佛,老婦人對他說:「你如果能常如此,何愁成不了佛道?」

 

村民某問:「為什麼?」

 

老婦人說:「你心中念著阿彌陀佛。」

 

村民某問:「妳怎麼知道?」

 

老婦人說:「因為我看到你身上放光。」

 

這位村民不識字,只是偶然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,尚且能使鬼生恭敬心,何況久修淨土法門的人呢?由此可知,念佛功德不可思議!

 

鬼神

 

或問:有鬼神歟?無鬼神歟?曰:有。鬼神可信奉歟?不可信奉歟?曰:亦可亦不可。何謂也?曰:夫子不云乎「敬鬼神而遠之」!蓋一言盡其曲折矣!「敬」之云者,有也。「遠」之云者,信奉而不信奉也。祀之以時,交之以禮,如是而已耳。過信而諂奉焉,冀其報吉凶、降福佑、獲靈通,則駸駸然入於邪矣。噫!有可敬而不可遠者,諸佛諸菩薩是也。胡弗思也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人問:「這世間有鬼神呢?還是沒有鬼神?」

 

我回答:「有。」

 

又問:「鬼神可信奉呢?還是不可信奉?」

 

我說:「也可信奉,也不可信奉。」

 

問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 

我答道:「孔子不是說過『敬鬼神而遠之』!這句話就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。用『敬』這個字,就是說明有鬼神;『遠』這個字,就是教人信奉而不信奉。只要能做到按時祭祀,祭祀時能盡到禮節,這樣就可以了。過分的信奉就變成諂媚奉承。如果還期望鬼神能給你報吉凶、降福佑、獲靈通,那你很快就會走入邪道了。唉!有既可敬仰而又可親近的,正是諸佛菩薩啊!為什麼不好好想一想這點呢?」

 

東坡一

 

洪覺範謂東坡文章德行炳煥千古,又深入佛法,而不能忘情於長生之術,非唯無功,反坐此病卒。予謂東坡尚爾,況其餘乎!今有口談無生,而心慕長生者;有始學無生,俄而改業長生者。蓋知之不真,見之不定耳。故道人不可剎那失正知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慧洪覺範禪師認為蘇東坡的文章和德行都足以流芳千古,又深入佛法,只因留戀於道教的長生之術,不但勞而無功,反被長生之術所誤而至病死。我認為像蘇東坡這樣聰明有才智的人尚且錯用心,何況其他人呢?

 

現今有些人口中雖談世間諸法皆不生不滅,而內心卻嚮往長生之術;還有一些人,先學佛教的無生之理,不久就改學道教的長生之術。這都是由於對諸法實相認識得不清楚,心無定見所致。所以,修學佛道的人不可片刻失去正知正見。

 

東坡二

 

元禪師與東坡書云:「時人忌子瞻作宰相耳。三十年功名富貴,過眼成空,何不猛與一刀割斷。」又云:「子瞻胸中有萬卷書,筆下無一點塵,為何於自己性命便不知下落?」以東坡之穎敏,而又有如是善友策發,何慮不日進?今之縉紳與衲子交者,宜講此誼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佛印了元禪師曾寫信勸誡蘇東坡:「當今官場上許多人都畏懼子瞻你將來做宰相。即使你真的做了宰相,享受三十年的功名富貴,也是轉眼成空,何不趁早將名利之心一刀切斷!」

 

又說:「子瞻你雖然學識淵博,所寫的文章毫不沾染塵俗之氣,為何對於自己的慧命反而不知如何去向?」

 

以東坡的聰明才智,又有佛印禪師這樣的良師益友勉勵啟發,他的德行何愁不能天天增長呢?當今出家人與為官者或是知識分子往來時,也應該注重這種相互規勸、砥礪的原則。

 

憎愛

 

語云:「愛其人及其屋上之烏。」言愛之極其至也。忽緣變而情遷,轉愛為憎,憎而又憎,向之愛安在哉?轉憎為愛,亦復如是。是故愛不必喜,憎不必怒,夢事空花,本非實故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俗話說:「愛屋及烏」,這是形容愛其人,推而愛及與之有關的人或物。若緣分忽然改變,感情也隨著變化,就會從喜愛轉為厭惡,由厭惡又轉為痛恨,從前那種親愛的情分現在在哪裡呢?若由憎恨轉為喜愛,也是相同道理。因此,被人喜愛不必歡喜,被人厭惡也不必憤怒,一切皆如夢境、空花般的虛幻,都是因緣和合而成,本無實體;若因緣別離,即便散壞。

 

靜之益一

 

日間有事,或處分不定,睡去四五更起坐,是非可否忽自了然,日間錯處於此悉現。乃知爾來不得明見心性,皆由忙亂覆卻本體耳。古人云:「靜見真如性。」又云:「性水澄清,心珠自現。」豈虛語哉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白天眾多事務中,有的處理得不好或拿捏不定,到晚上睡到天將明時,起來靜坐,此時不受外擾,心境潔淨,自己忽然能夠清楚明白所有的是非對錯;白天哪些事務處理得不好,也都能清楚知道。由此可知,我們至今還沒有明心見性,都是因為事忙心亂而蒙蔽了原有的自性清淨心。古人說:「靜見真如性。」又說:「性水澄清,心珠自現。」的確真實不虛。

 

靜之益二

 

世間釅醯醇醴,藏之彌久而彌美者,皆由封錮牢密,不泄氣故。古人云:「二十年不開口說話,向後佛也奈何你不得。」旨哉言乎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世間釀造各種香醋美酒,貯藏的時間愈久,味道就愈濃厚甘美,這都是由於封得密不透氣所致。古人說:「二十年不開口說話,今後諸佛也奈何不得你。」這句話真是大有深意啊!

 

華嚴不如艮卦

 

宋儒有言:「讀一部華嚴經,不如看一艮卦。」此說高明者自知其謬,庸劣者遂信不疑。開邪見門,塞圓乘路,言不可不慎也。假令說讀一部易經,不如看一艮卦,然且不可,況佛法耶!況佛法之華嚴耶!華嚴具無量門,諸大乘經,猶是華嚴無量門中之一門耳。華嚴,天王也;諸大乘經,侯封也;諸小乘經,侯封之附庸也。餘可知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宋朝有位儒生說:「讀一部《華嚴經》,不如看《易經》中的艮卦。」這種說法,凡是智慧明達的人自然都知道它的謬誤,但是見識平庸低劣的人卻深信不疑。這種邪知邪見會阻礙眾生覺悟大乘圓教成佛的路,這個罪過非同小可,所以說話不可不謹慎啊!

 

假使說:「讀一部《易經》,不如看一艮卦。」這種說法尚且不可以,何況說佛法呢?更何況是佛法中的《華嚴經》呢?一部《華嚴經》,乃是具備無量無邊的法門,諸大乘經典也不過是《華嚴》無量法門中的一門。所以,《華嚴經》好比是帝王一般,諸大乘經就如同諸侯國,諸小乘經就好比是附屬於諸侯國的小國,至於其他的就不言可知了!

 

韓淮陰

 

淮陰佐漢滅楚,既王矣,召漂母與之千金,召辱己少年,亦與之千金。夫報恩者人情之常也,不報怨而反酬以恩,可謂有大人之量、君子長者之風矣!而卒不獲以壽考終,千古而下,猶可扼腕。雖然,其故有二:一者仁有餘而智不足,二者多殺人,不免於自殺。理固應然,無足怪者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韓信輔助漢王劉邦打敗西楚霸王項羽,及至韓信受封為齊王之後,就邀請當年送飯給他吃的那位漂母來,並贈與千金;又召見曾讓他受跨下之辱的那位年輕人,也賜給他千金。知恩報恩,這是人之常情,但是有怨不報反而報之以恩,這可說是具有大人之器量、君子長者的風範!可是韓信最後卻不能壽終正寢,千古以來,仍然令人為他感到惋惜。雖然如此,究其原因有二:其一是他的仁慈有餘,但是智慧不足;其二是因戰爭致使他殺太多人,終不免自己被他人所殺。從因果的理論上來看,就不足為怪了!

 

誦經雜話

 

總戎戚公,素持金剛經。其守越之三江也,有亡卒致夢云:「明當遣妻詣公,乞為誦經一卷,以資冥道。」翌日,果有婦人悲泣求見。詰之,如夢中語。公諾之,晨起誦經。夜夢卒云:「荷公大恩,然僅得半卷,以於中雜『不用』二字。」公思其故,乃內人使侍婢送茶餅,公遙見,揮手卻之,口雖不言,心謂不用。次早,閉戶誦經。是夜,夢卒謝云:「已獲超拔。」此予親聞於三江僧東林,東林誠篤有道行,不妄語者。噫!誦經僧可不慎歟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明代總兵戚繼光(尊稱戚公),平時常持誦《金剛經》。當他鎮守江浙一帶時,有一天夢見一位已故的士兵對他說:「明天我會派我的妻子來拜見您,求您為我讀誦一卷《金剛經》,以幫助我脫離幽冥界之苦。」

 

第二天,果然有位婦人悲泣求見。經詢問,與夢中士兵所言完全相符,戚公便答應她的請求。次日清晨,就為那位已故士兵誦經回向。當天夜裡,又夢見那位士兵對他說:「承蒙恩公為我誦經超度,但是我只得半卷經的功德,因為您在這部經中夾雜『不用』二字。」戚公仔細回想,原來是他的夫人在他誦經時,派婢女送來茶餅,他遠遠見了,就揮手示意令她拿回去。當時口裡雖沒說,心中確實有「不用」二字的意念。隔天早晨,戚公便把門戶關好,至誠誦經回向。當天夜裡,就夢見那位士兵前來道謝:「我已經得到超度解脫了!」

 

這件事是我親耳聽三江僧人東林師說的。東林師為人忠厚誠實且有道行,不會打妄語的。噫!誦經的僧人怎可不謹慎啊!

 

平心薦亡

 

杭郡多士坊,有東平廟。郡之窘人死,致夢其妻云:「諒汝無力修薦;縱多方修薦,不若東平廟廟主某公施一飯斛足矣!」妻詣廟主求請。主云:「我至期有七員主行醮事,奈何!然我寧辭彼就汝。」遂為施食。妻夢夫云:「已超脫矣!」此公平日臥榻上供王靈官像,像前置一瓶,凡得經嚫,目不視,即貯瓶中,隨取隨用,不欲較計厚 薄也。一念平等,亡魂賴以津濟。噫!心平即有如是威德,況心空者乎?釋子當自勉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杭州城內有很多紀念表彰人物的牌坊建築物,其中有一座東平廟。城內有位窮人死後,託夢給他的妻子說:「我們家那麼窮困,想必你也沒有能力為我做超薦法事;即使你想方設法為我做各種超度法事,不如請東平廟廟主某公舉行一場施食餓鬼的法會,就足夠了!」他的妻子就到東平廟向廟主說明緣由,並請求為其亡夫舉行一場施食法會。廟主說:「目前已有七人請我主辦齋醮祈禱的法事,怎麼辦呢?好吧!我寧可將那七場法事推辭,也要先答應妳的請求。」廟主就為這位婦人的亡夫舉行施食法會。當天夜裡,這位婦人夢見亡夫對她說:「我已經獲得超脫了。」

 

這位廟主平時在矮桌上供奉王靈官的神像,像前安放一個瓶子;凡替人誦經所得的金錢,他都不看一眼,就存入瓶中,需要用的時候再隨時取用,從不計較施主所給的錢是多是少。由於他的一念平等心,亡魂便仗此得以濟度。噫!一念平等心便有這麼大的威德,何況心如虛空的人呢?佛弟子們當努力自勉啊!

 

對境

 

人對世間財色名利境界,以喻明之。有火聚於此,五物在傍:一如乾草,纔觸即燃者也。其二如木,噓之則燃者也。其三如鐵,不可得燃者也,然而猶可鎔也。其四如水,不惟不燃,反能滅火者也,然而隔之釜甕,猶可沸也。其五如空,然後任其燔灼,體恆自如,亦不須滅,行將自滅也。初一凡夫,中屬修學,漸次最後,方名諸如來大聖人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當人們面對世間財色名利的境界現前時,會有各種反應,今以比喻來說明。譬如聚一堆火在此,有五種東西放在火旁:第一種是乾草,才觸及火苗就立即燃燒了。第二種是木柴,雖不會立即燃燒,但只要吹幾口氣,也就燃燒了。第三種是鐵,鐵遇到火是不會燃燒的,但只要被火燒到一定的程度,鐵也是會熔化的。第四種是水,不但不會燃燒,反而可以把火熄滅,可是如果把水裝入釜甕中加熱,還是可以把水燒沸的。第五種是虛空,虛空是沒有形相的,任由烈火如何燒灼,虛空的體性永遠安然無損,也用不著去滅火,火勢將會自然燒盡熄滅。這五種東西,第一種比喻凡夫境界,中間三種比喻修行佛法由淺至深的漸次境界,最後一種才是諸佛大聖人所證得的境界。

 

去障

 

修行去障,亦有五等。喻如一人之身,五重纏裹,最外鐵甲,次以皮裘,次以布袍,次以羅衫,又次貼肉極以輕綃。次第解之,輕綃俱去,方是本體赤 自身也。行人外去麤障,去之又去,直至根本無明極微細障皆悉去盡,方是本體清淨法身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修行要除去障礙,也有分五等。譬如一個人的身上穿了五層的衣物。最外面穿的是鐵甲,其次是毛皮衣,第三層是布製長袍,第四層是絲織衣衫,最裡面貼身處穿著輕紗。要脫掉這些衣服,須按次序解開,到最後連輕紗都脫去,才是本體空無所有的原來面目。修行人須先從外除去較大、較明顯的障礙,例如貪瞋痴諸煩惱障,漸次除去各種障礙,一直到根本無明極微細的障礙全都去盡,才是本體清淨的法性之身。

 

以苦為樂

 

廁蟲之在廁也,自犬羊視之不勝其苦,而廁蟲不知苦,方以為樂也。犬羊之在地也,自人視之不勝其苦,而犬羊不知苦,方以為樂也。人之在世也,自天視之不勝其苦,而人不知苦,方以為樂也。推而極之,天之苦樂亦猶是也。知此而求生淨土,萬牛莫挽矣!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廁所裡的蛆蟲生活在臭穢的糞坑中,在狗與羊的眼中看來,認為牠們真是太苦了!但廁所裡的蛆蟲並不覺得苦,還自認為很快樂呢。狗與羊生活在骯髒的草地上,在人們眼中看來,也認為牠們真是太苦了!但狗羊並不覺得苦,還以為很快樂。人類生活在濁惡的世間,在天人的眼中看來,覺得人類實在太苦了!但人類並不覺得苦,還以為很快樂呢。以此類推,天人們以苦為樂的感覺,就跟前面所舉的例子一樣。果能信知三界無安,猶如火宅,則求生淨土之堅定決心,縱有萬牛之力,也不能挽回或改轉!

 

二客對弈

 

二客方對弈,有哂於傍者曰:「吾見二肉柱動搖耳。」客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二君形存而神離,神在黑白子中久矣,相對峙者非肉柱而何?」客默然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二位客人正在聚精會神的下圍棋,旁邊有人笑說:「我看見兩具肉柱在搖動啊!」 下棋的客人問:「這話是什麼意思呢?」

 

那人說:「你們二位形體雖存而神識已離,神識停留在黑白子中已經很久了,現今坐在這裡相對峙的,不是兩具肉柱是什麼?」

 

下棋的客人聽了啞口無言。

 

思惟修

 

禪那者,此云思惟修,故稱禪思比丘,是貴思也。經又言:「有思惟心,終不能入如來大涅槃海。」又言:「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及。」是病思也。所以者何?蓋思有二:一正思惟,一邪思惟。無思之思,是正思惟也;有思之思,是邪思惟也。又思有二:一從外而思內,背塵合覺者也。一從內而思外,背覺合塵者也。從內思外者,思 之思之,又重思之,思無盡而真彌遠也。從外思內者,思之思之,又重思之,思盡而還源也。由思而入無思,即念佛者由念而入無念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梵語「禪那」,翻為中文是「思惟修」的意思。所以稱禪思比丘者,這表示思惟在修行中是很重要的。但經中又說:「有思惟心,終不能入如來大涅槃海。」又說:「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及。」這是指出思惟是有過失的。為什麼這樣說呢?原來思惟分為二種:一種是正思惟,一種是邪思惟。無妄想分別執著而生起的思惟,是正思惟; 有妄想分別執著而生起的思惟,是邪思惟。其次,思惟又分為二種:一是把攀緣外境的念頭轉來觀照內心,這叫做背塵合覺;一是把觀照內心的念頭移去攀緣外境,這叫做背覺合塵。由觀照內心轉而攀緣外境,不斷地向外攀緣思惟,思惟到極處也沒有結果,這樣愈思惟便離真心愈遠。放下思量外境的攀緣心,轉而觀照內心,不斷地放下外緣向內觀照,如此正思惟到極處,便能妄盡還源,轉迷為悟,明心見性了。這種從有思進入無思的修行功夫,就如同念佛人從有念進入無念的功夫一樣。

 

諍友

 

予初出家時,皋亭茶湯寺老僧,以誕日延予齋。時大嶺有立禪,北人也,戇直無諂,顧予曰:「彼延子為佛法耶?人情耶?彼以人情重子耳,何往為?」予大慚。又友古溟者,謂予言:「子以後不出世為妙。」予告以素所願,願終身居學地,而自鍛鍊。溟笑曰:「子卻有出世日在,未免也。」今思如二友者不可復得,淒然傷感者久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我剛出家時,皋亭山茶湯寺有一位老法師過生日,邀請我赴齋。當時大嶺有位禪德,是北方人,他為人憨厚剛直,不會奉承討好別人。他看著我說:「那位老僧邀請你赴齋,是為佛法呢?還是為人情呢?我想他是以人情為重才邀請你吧,你為何要赴齋呢?」我聽後不由得大為慚愧。

 

又有一位名叫古溟的道友曾對我說:「你以後最好不要出來住持寺院會比較好。」我就告訴他,自己向來的願望,就是希望效法古德先覺所為,終身學習以自我鍛鍊。古溟卻笑說:「你將來恐怕是免不了有出來住持寺院、接引後學的一天啊!」 如今想要再遇到像這二位能直言規勸的朋友,已不可能了,心中不禁感到淒涼悲傷,久久無法自已。

 

鼓樂

 

秋榜出,新舉子有鼓樂而過上方之門者,二僧趨而往覘之。甲云:「善哉,不亦樂乎!」乙云:「善哉,不亦悲乎!」甲問故。乙曰:「子徒知今日之鼓樂,而不知有後日之鼓樂也。」甲不解,歎羨如故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秋季考試的榜單公布後,有慶賀上榜舉子的鼓樂隊伍,從寺院門前經過,寺內二位僧人出來觀看。甲僧說:「多好!真是快樂啊!」乙僧說:「善哉!真是可悲啊!」甲僧問乙僧為何這樣說?乙僧說:「你只看到今天眼前的鼓樂,卻沒看到日後的鼓樂。」甲僧無法理解乙僧所說世間無常的含意,仍然為眼前的歡樂情境歎羨不已。

 

道人重輕

 

古所稱道人,以世所重者彼輕之,世所輕者彼重之故也。世所重者何?富貴也。世所輕者何?身心也。今與世同其重輕,是得為道人乎哉?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古時人們所稱的道人是:凡世人所看重的,修道的人卻看得很輕淡;而世人所輕淡的,修道的人卻特別重視。世人所看重的是什麼?富貴名利。世人所輕忽的是什麼?身心修養。現今有些修道的人與世人同樣看重富貴、輕忽身心修養,這還能稱得上是道人嗎?

 

佛經不可不讀

 

予少時見前賢闢佛,主先入之言,作矮人之視,罔覺也。偶於戒壇經肆,請數卷經讀之,始大驚曰:「不讀如是書,幾虛度一生矣!」今人乃有自少而壯、而老、而死,不一過目者,可謂面寶山而不入者也。又一類,雖讀之,不過採其辭,致以資談柄、助筆勢,自少而壯、而老、而死,不一究其理者,可謂入寶山而不取者也。又一類,雖討論,雖講演,亦不過訓字銷文、爭新競高,自少而壯、而老、而死,不一真修而實踐者,可謂取其寶,把玩之、賞鑑之、懷之、袖之而復棄之者也。雖然,一染識田,終成道種。是故佛經不可不讀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我在年少的時候,見前輩妄議佛教、駁斥佛理,我也因為有先入為主的錯誤成見,跟著以短淺的見識而藐視佛法,那時的我真是無知啊!後來,偶然在某戒壇的佛經流通處,請得數卷佛經閱讀,這才大吃一驚,歎道:「假如沒有讀到這些佛經,幾乎虛度一生啊!」現在有許多人,從少年到壯年到老年,一直到死,從來不曾看過佛經,或以為佛經不屑一讀,這些人可說是面對寶山而不想入山取寶。

 

又有一類人,雖讀佛經,只不過是為了節錄佛經中的辭句,藉以充實自己談論的資料、助益文章寫作的內容。這些人自少年到壯年到老年,一直到死,從來沒有認真地探究佛經的深妙義理,可說是入寶山而不想取寶。

 

又有一類人,雖然研究討論佛經義理,或對人講解佛經,也不過是依文解義,或是標新立異以顯高明。這些人自少至壯至老至死,從來沒有依著經教去真修實踐,可說是把取到手的寶物當作玩物鑒賞,或抱在懷中,或拿在手裡把玩,興致索然時,卻把寶物丟棄了。儘管如此,只要我們的八識田能夠沾染薰習佛經的文字,終究能因此而修 行成佛。所以說,佛經不可不讀!

 

蕭妃

 

武后效人彘,殺王后等且死,誓願生生世世己為貓、武為鼠,生扼其喉而噉其肉。至今貓鼠中尚有二人受生,雖報復百千萬遍未已也。往時予作水陸齋,憫而薦之,只恐冤力深、薦力淺,未能遽釋耳。古來類此者頗眾。今人修善事,不辭多為津濟可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唐朝武則天仿效漢朝呂后用「人彘」的酷刑,殺害王皇后及蕭淑妃等人至死,蕭淑妃臨死前發下毒誓說:「願自己生生世世為貓,武氏為鼠,能活活掐住她的喉嚨並且吃她的肉。」她們二人到現在大概還因為這個業力受生為貓鼠之輩,雖反覆循環百千萬遍,仍然無法休止。

 

往常我作水陸法會救拔餓鬼時,都因憐憫她們而給予超薦,只怕她們之間的冤仇太深,而我的超薦能力不足,未能一時化解盡淨。古往今來,類似這樣結下世代冤仇的人很多,現在的人修善事時,希望能勇於承擔,多多救助接濟這些冤業,這也是好事一件啊!

 

泰首座

 

或謂:「泰首座刻香坐脫,九峰不許,以不會石霜休去、歇去、寒灰枯木去等語也;而紙衣道者能去能來,將無會石霜意,而洞山亦不許者,何也?」愚謂紙衣若果已出息不涉眾緣,入息不居陰界,則去住自由,當與洞山作愚癡齋,把手共行,泰何可及?如或不然,未免是弄精魂漢,古人所謂鬼神活計者是也。而泰公卻有真實定力,特其「耽著靜境,不解轉身」一句,二者病則均也。然紙衣虛心就洞山理會,而泰公奮然長往,自失大利。滿招損,謙受益,學禪者宜知之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有人說:「泰首座在燃一炷香的時間內坐化入滅,九峰道虔禪師卻不認可他所悟的境界,這是因為泰首座雖有定功,卻沒有領會石霜慶諸禪師勘驗學人的『休去、歇去、寒灰枯木去』等七去禪機。而紙衣道者能來去自如,功夫了得,難道也沒有領會石霜七去的禪機嗎?為什麼曹山本寂禪師也不認可他所悟的境界呢?」

 

我認為紙衣道者如果已能出入任運自在,不為境界所動,則來去自如,那麼就可與洞山良价禪師作「愚癡齋」時把手共行;這種功夫,泰首座如何能比得上?但如果紙衣道者並未明心見性,僅有高級的定功,那麼就只是個會耍弄精氣魂魄的人而已,古人所謂鬼神活計的人;而泰首座卻有真實定力,只是二位禪德都一樣犯了「耽著靜境,不解轉身」這句話的毛病。(「執著於偏空的寂靜境界,而不能徹底明白空有不二的中道。」)

 

然而紙衣道者功夫雖未到,卻能虛心向曹洞本寂禪師請益;但是泰首座卻為了證明自己的功力,就意氣用事地坐化入滅,失去了今生修行成就的機會。這便是《尚書》所謂的「滿招損,謙受益」,學禪的人應該知道這一點。

 

睡著無夢時主人

 

雪巖初問高峰:「日間浩浩作得主麼?」次問:「夜夢中作得主麼?」三問:「正睡著無夢時,主人公在甚麼處?」今人便向第三問,以情識卜度,錯了也。汝且日間作主不得,又何論最後極深深處?不如就初門著緊用心,以次理會去未晚。雖然,若於第三問了悟無疑,白日間、夜夢中無不帖帖地矣,過量人前,又不可以格例拘也。

 

【譯文】

 

高峰禪師前往北磵參禮雪巖禪師,雪巖禪師用三問勘驗高峰。初問:「當白天喧喧擾擾的時候,你的自性作得了主嗎?」二問:「當夜間睡夢中,你的自性作得了主嗎?」三問:「當你正熟睡無夢時,你的主人公(自性)在什麼地方?」

 

雪巖禪師這三問是有次第的,但今人往往直接就著第三問,以主觀意識來猜測雪巖的問意,這是好高騖遠,錯了路頭啊!你在日間清醒的時候,自性尚且作不了主,又如何談得上最後極深微奧妙處呢?不如先從初問這基礎上,著力用心,然後漸次深入理會,為時未晚。話雖如此,如果有人能直接領悟第三問,那麼在日間或夜夢中任何時 候,自性都能運任自如啊!所以大根大智的人,是不受漸次修證的方法拘束的!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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