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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井有仁焉”考

 

《論語。雍也》記載,“宰我問曰:“仁者,雖告之曰:“井有仁焉,其從之也?”

 

子曰:“何為其然也?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,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”

 

儒學者對宰我的這個“井有仁焉”,一直以來都是作“有人掉進井裡”的解釋。

 

將這個“仁”解釋為“人”。我想,儒學者之所以如此解釋,原因大概來自兩個立足點:

 

一是孟子將“仁”解釋為人。孟子有“仁也者,人也”的說法;

 

二是宋儒朱熹的解釋,他在《論語集注》對“井有仁焉”也是將此“仁”解釋為人,作“有人掉進井裡”解。

 

朱熹解說“劉聘君曰:“有仁之仁當作人”,今從之。從,謂隨之于井而救之也。”

 

(《朱子論語集注。雍也第六》)

 

孟子是儒界的亞聖,而朱熹則是儒學泰斗,倆人的說法,豈有兒戲?

 

千百年來,這個解釋就不容置疑了。

 

現代中國的許多國學大師們,對《論語》宰我這個“井有仁焉”的解釋,也是拾取朱熹的說法。

 

中國大陸劉強編著的《論語》

 

(藍天出版社,20068月第一版,119頁)也是作此解釋,臺灣中正書局出版的《論語。孟子集注》也是作此解釋。

 

 

我們來個識破“皇帝新衣裳”的那個天真無暇小孩的發問,朱熹這個解釋就站不住腳了:

 

宰我明明說是“井有仁焉”,說的是“仁”,怎么這個“仁”突然變成了“人”呢?

 

反過來說,宰我為什么不說“井有人焉”,而說“井有仁焉”呢?

 

很顯然,宰我說的是“仁”而不是“人”。

 

仁與人是否可以通用?

 

我們來看看宰我與孔子的整個對話。這段對話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:

 

“宰我說“(假如說)井裡有仁,你就跟著跳進去嗎?”

 

孔子說,“這是什么話?君子可以去死,但你不能誣陷他;可以欺騙他,但不能罔顧他的存在。”

 

宰我對老師孔子“仁”的挑戰是非常明顯的:

 

你把仁說得那么好,仁是人追求最完善、最美好的東西,

 

假如說井裡有仁,你要不要跳進去取仁呢?

 

孔子聽了這話非常生氣,直指“何為其然也?”

 

就是說,孔子認為宰我這個假設是非常荒謬的,是不能成立的。

 

井裡怎么會有仁呢?所以才有孔子直訴宰我下面這段話。

 

孔子的生氣,是覺得宰我亂拿一些不倫不類的假設來比附、質疑君子的仁。

 

宰我與孔子這個“井有仁焉”的對話,打個近似的比方來說,

 

就如一個神父或牧師說上帝(如孔子說的“仁”)如何如何好,

 

只要你得到與上帝在一起,你的人生就非常美滿幸福了。

 

這時有一個人(宰我)站出來質疑神父或牧師:

 

你說上帝那么好,假如井裡有個上帝,你會不會跳進去呢?

 

神父或牧師聽了這話當然非常生氣了,你這不是無理取鬧嗎?

 

井裡怎么會有上帝呢?信教的人可以隨時為上帝獻出生命,但你不能拿那些不倫不類的假設來誣陷他;

 

你可以對他進行欺騙,說些無事實根據的東西,但你不能否認上帝的存在呀。

 

我以為宰我與孔子這段對話,就有點類似這樣的命題。

 

朱熹把“井有仁焉”這個“仁”解釋為人,就有點錯置了。

 

如果我們把這個“仁”作為“人”解,人掉進井裡,是有可能發生的事,

 

這就證明宰我的假設是有道理的,你要不要跳進去救人來考驗你這個仁人就不是胡言亂語了。

 

就是說,宰我的提問是很正當的,你孔子的“何為其然也?”的生氣就沒有道理了。

 

如我們把宰我問的就是“仁”,孔子的生氣就有理由了:

 

井裡怎么會有仁呢?你不是無理取鬧嗎?

 

所以我認為朱熹在這里把仁解釋為人是錯的,

 

宰我說的就是“仁”,即說井裡有仁,而不是說井裡掉進一個人。

 

 

 

我持這個看法,是我覺得在《論語》的孔子,是個非常圓融的人,

 

他一般對別人的提問,都會很委婉地作出回答。

 

如“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:“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”

 

孔子就答說“子為政,焉用殺?子欲善而民善矣”(《論語。顏淵》),

 

又說“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吾不與也。必也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者也。”(《論語。述而》)

 

就連宰我對父母喪三年的守孝認為過長,

 

孔子反問他你心安不安,宰我答說安,孔子也是很溫和地說你心安即可(《論語。陽貨》)

 

就是說,孔子是個不做極端的事、也不說極端的話的人。

 

為什么宰我這個提問,讓孔子那么生氣?

 

說出君子可以去死的話呢?

 

假如說宰我說的是“有人掉進井裡,”

 

孔子完全可以答他,“你想辦法去救他呀,何必一定要跳進井裡去呢?”

 

而《論語》記載孔子聽完宰我的話不是如此回答,而是非常生氣地斥責宰我。

 

以我看就是宰我亂編造“井有仁焉”

 

這等無現實意義的事來詰問孔子,使孔子生氣。

 

我們知道,孔子的仁,是在心中生出的,是由心性發出的,怎么變出個“井有仁焉”來呢?

 

可以說,宰我這個“井有仁焉”,是對孔子“仁”的極大誣蔑。

 

孔子不怒責宰我,那才怪了。

 

其二是孔子的仁,是一個理念,有點近似柏拉圖的理想國或說上帝的理念,

 

他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和定義,沒有具體的意指它是什么東西或某物象。

 

我們翻開《論語》看孔子所說的仁,就完全可以證實這點。

 

而宰我正是把仁當作一個物件的東西來詰問孔子,讓孔子生氣。

 

仁好似一個物件(如金子或一個具體的人之類),掉進井裡,你要不要不顧生命危險跳進去取?

 

朱熹們將“井有仁焉”這個“仁”解釋為人,正中宰我假設的套圈:要不要去救人,就看是不是“仁人”了?

 

這正是孔子惱火所在:你把我這個“仁”看成是什么東西了?

 

其實這個“仁”不是象你宰我所假設的那么簡單,是一個物件或具體的人,用犧牲生命就可以換取的。

 

 

 

最近我讀到中國大陸很多關于《論語》解釋的文章,

 

他們對《論語》“井有仁焉-----”這段宰我與孔子的對話,都沿用朱熹的注釋,

 

說宰我是第一個敢于站出來反對孔子的人,稱贊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。

 

如此將宰我打造成具有獨立思考的造反英雄,

 

說“儒家理論和實踐相背離,宰我可以說找到了儒家的罩門。”(見藍田:《宰我思想考》)

 

我們且不說宰我所謂的反孔與史實記載不符(宰我最終還是孔門子弟),

 

就說宰我的挑戰是否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——找到了“儒家的罩門”?

 

這是令人值得懷疑的。

 

若以我對“井有仁焉”這個解釋,

 

宰我的這個提問,簡直就是小學生對大學教授的提問,思想水平差得遠了。

 

藍田這個牛角尖的《宰我思想考》,能考出什么名堂來是可想而知的。

 

如以大陸學者的考究,宰我的思想真的超越孔子了。

 

作《論語》的那般孔子弟子,不是吃幹飯的,他們不能為孔子隱嗎?

 

宰我真的詰倒了老師,弟子還會把這事記載下來嗎?

 

從這一點來看,亦可側面證明我說“井有仁焉”這個“仁”只作仁解而不能作“人”解。

 

作“人”解,就證明宰我說的很有道理;作“仁”解,就證明宰我的荒謬性,

 

宰我根本沒有真正理解老師孔子這個“仁”是什么?

 

從《論語》的記載我們也得到這個證明,

 

整部《論語》記載只有一次孔子贊顏回“其心三月不離仁”,

 

其他弟子仁不仁,孔子都答說未知也。

 

宰我對仁的無知,在“井有仁焉”的對話中,也可說暴露無遺了。

 

《論語》是記錄孔聖人真理的話語,不可能錯將“仁”作為人掉進井裡來擺烏龍的。

 

朱熹們這個美麗的“誤會”,可謂“失之毫厘,謬之千里”,

 

一字解釋之差,竟讓現代中國學者將宰我打造成反對孔子的英雄。

 

宰我是困於井裡的“仁”不能自拔,而大陸的一些學者則是借宰我的問題而想打倒孔聖人。

 

這個“井有仁焉”的困境,應該有個水落石出了

 

 

 

取自於      孔孟之道判釋   黃鶴昇著     之附件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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