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引用自da20081126 - 果如法師溫哥華講座系列五之一-念佛與參禪.道本無二
念佛與參禪───道本無二
(果如法師溫哥華講座系列五之一,2009年7月4日弘講於法鼓山溫哥華道場)
這是我初次來到溫哥華,看到這裡的山水之美以及文化環境,覺得這裡的人非常有福報,而學佛用功的精神更是難得。尤其是來這裡之前,我在紐約象岡主持念佛禪五和精進禪十,發覺無論華人或西方人,對於修行的自我提升,都非常精進。
大家生在這麼好的福報當中,尤其是能夠來修學佛法,互相砌磋勉勵,更要珍惜這樣的因緣。因為佛陀告訴我們,做人的機緣已經非常難得,能夠學佛、聽聞佛法的機緣更難得。在《百喻經》中比喻,如同盲龜在茫茫大海中,百年才浮出海面一次,當探出頭時,正好穿過一塊木板的小孔。這個機緣既然如此難得,希望菩薩們要珍惜。我們都深受佛恩,尤其是受到聖嚴師父的教誨,雖然他老人家在(2009年)二月捨報,我們正應該化感傷為力量,繼續依照師父的教導,提升自己的生命,才是真正的感恩報恩。
我小時候在師公座下,他經常跟我說:「我度你們出家,並不想要你們替我做什麼,我其實不需要你們這些徒弟徒孫在身邊。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的度你們?就是為了報佛恩!」我們為了報師恩、報佛恩,就必須好好的在修行上,真正來莊嚴自己、提升自己,這才是真正紀念、感恩師父的方法。
一、修行的教法
1. 身痛心不痛,火宅化紅蓮
今天要談的是「念佛與參禪───道本無二」。我們看到佛像正上方的匾額,師父寫的是什麼字?「禪與淨土」。再看中門兩旁的對聯───「若見心中如來藏,三界火宅化紅蓮」,恰好就是我們今天要表達的。之前聽了果東方丈跟我們分享,說師父在這兩年生病,病痛的時候,以他自己的色身做為菩薩的示現,來教化、成就我們。他也說到,他老人家身體的病苦一定是免不了的。他老人家接受手術或打針的時候,肉體痛不痛?痛!
我曾有個弟子,出家五、六年時間,現在已經往生了。他在香光佛學院讀了五年書,畢業後,回到常住不到一年就發現長惡性腫瘤,一年內就去世了。他在往生前有個心願,希望能見到師公───也就是家師。那時剛好是大年初二、或初一,經過跟師父的侍者聯繫,老人家很慈悲的讓這個弟子來見他。我記得那時候,師父他老人家已經動過大手術,常常要做洗腎和化療。當時我的弟子帶著氧氣管、坐著輪椅去,人非常不舒服,師父他老人家就對我的弟子說:「其實你身體的痛,我也感受過,我也曾經這麼痛過來。但是怎麼把這個痛減輕,是有方法的,你就用佛法的修行去觀照它。」
師父以他自己為例:「醫生告訴我,如果很痛的時候,就捏一個東西讓嗎啡劑隨著點滴注入,就比較不會這麼痛。」剛開始,他老人家會按一、兩次,後來覺得,這樣就永遠被葯物控制,就沒辦法在身體疼痛時做主,所以後來就不再按嗎啡;當疼痛時,就用禪修的方式,觀照自己的身體本來是空寂的,本來沒有這個所謂四大五蘊的相,它只不過是一個假和合的東西。當他去觀照時,就發覺慢慢可以忍受那個疼痛,可以承擔下來。雖說痛的時候,他照樣痛,但是慢慢可以不用依靠嗎啡止痛;在痛裡面,不會被痛帶著走,自己身心能做主,能夠用佛法安住身心。
他老人家告訴我的弟子:「當你很疼痛的時候,仍然要用佛法,而且要善用每一分鐘。不要怕死,也不要等死,但心裡要準備著死。」因為對每個人來說,死最後都會到來,怕也沒用,尤其我那個弟子已經到了最末期,所有葯物都已無效。其實他見了師父之後,就被直接送入病房,再也沒有出來。但是師父給他這麼一個教法,他的身心非常受用,滿懷歡喜。師父告訴他,不要怕死,也不要等死,每分鐘你都要善用它,把生命做最有效的運用。
什麼叫做最有效的運用?不要說我時間不多了或怎麼樣,不必去擔心這些,你就是每分每秒在自己的方法上用功、發願。只要疼痛還沒讓你不能用方法,你就要每分鐘都這麼做。能夠保持自己的正念,在方法上用功,就可以遠離生死的顛倒、遠離生死的恐懼,自然肉體的疼痛也可以減輕。老人家就是用這種方法教導我的弟子。所以在我弟子的人生最後一程,雖然病越來越重,身體越來越不舒服,但是當信眾或他的親人去看他時,他總是帶著笑容說:「我很好,我沒事,你們要多念佛,你們要多精進。」一直到最後,他在我們念佛聲中往生,都帶著一種非常歡喜、非常安然的心態。
其實,師父在這一、兩年內,也經歷了非常多的病痛,但是他老人家沒有怕死,也沒有在等死,但心裡有萬全的準備。他該處理的事,都一一交待好。果東和尚說,他們曾把各項圓滿計劃講給師父聽:最初因為師父生病,大家做一些法會,像大悲法會及誦經,替師父祈福,這是第一個。第二個,師父圓寂之後,殿堂怎麼佈置,各項活動怎麼展開。第三就是師父圓寂之後,僧團如何運作,僧俗弟子怎樣跟著師父的理念繼續弘揚發展下去。師父聽完了很高興。
在提到「圓滿計劃二」的時候,果東和尚一開始只是敘述給師父聽,後來用電腦放出3D照片,師父看了之後說:「好莊嚴啊!很好啊,很感謝你們!」你看他深受病痛折磨,在看到他的後事怎樣安排、殿堂怎樣佈置時,卻能那麼灑脫地告訴大家:「很好!你們做得很好,很感謝!」像我們很多世俗人和沒有學佛的老人家,年紀越老的時候,越怕聽到那個字,「死」這個字,他不喜歡聽,如果你在他耳邊多講幾次,他覺得你觸霉頭。「講什麼死!我還想活好幾十年呢!」或者講到「老」也一樣。這都是不正確的心態。
而師父都是很幽默的,以灑脫自在、安然的態度,面對自己人生最後一刻的到來。他甚至跟醫生講,你們不要把我當作金剛不壞身,不要把我創造成神一樣。所以師父規定,他往生火化以後什麼都不能撿,如果不是這樣,很多人會把師父神化了。師父的教法跟佛陀一樣───我就是僧團裡的一個老比丘,我就是一個凡夫身,只是說,我懂得修行。
如果你曾有機緣見到師父,一定可以感受到他老人家那種怡然可親的態度,非常灑脫自在,真正的慈悲!總是在平淡中展現出生命最真實、雋永之處。師父從少年出家、一直到晚年的這段歷程,相信大家看了都很感動。仔細想想,他老人家的資質或各方面背景都不比我們殊勝,為什麼他比我們有成就?為什麼他走過的一生,不僅對自己了無遺憾,還能走出他生命真正的價值,利益成千上萬的眾生?我相信,未來也仍不斷會有人受到他這種理念感召,將整個生命奉獻給眾生。
雖然師父已經離開我們好幾個月,但我相信你們跟我一樣,反而心裡能更深刻地感受師父;以前常常在身邊的時候,不知道珍惜,等到他老人家走了之後,才真的生起無盡地感恩。所以這一次很感恩有機緣來到這裡,主要是報答他老人家的恩德,因為我覺得自己責無旁貸。從師父生命所傳給我的大法,讓我能在短短幾十年中,獲得佛法真實的受益和體驗,真的是要讓他老人家這一番灌注在我身上的心血,不至於白費。一方面報答他老人家,一方面也希望這個教法能讓更多人真正得利。
2. 真參實究
師父的教法、禪修,帶我走過生命最痛苦、最低潮的時刻。我從十二歲就跟著師公出家,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出家?真的很難回答。說我被騙進來?(眾笑)我沒有發大心進來,確實是如此的。所以從小有人說我善根深厚,我從來都不覺得,我總覺得自己命苦,從小家境窮困,爸爸娶了小老婆後就不管我母親。媽媽個子比我還矮小,也沒有受任何教育,一個字也不懂,我才四歲就把我帶出來,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。
我小時候不曾想過出家當和尚,只想長大後報答母親,建立一個home sweet home,對我來講,這就是一生最大的夢想了。It’s my dream。從小都沒有想到會走上出家這條路,只能說媽媽受過這麼多的打擊與創傷,她需要宗教的關懷,所以經常在寺廟裡幫忙,在廚房打雜、做義工,雖然她也常在外面幫人家煮飯賺一些錢,但是大多時間是在寺廟裡,像台中的南普陀、中壢的元化院、以及後來我們的文化館和農禪寺,她老人家大半歲月幾乎都是在廚房裡幫忙。因為媽媽在那裡當義工,所以我從小在寺院長大。
當時北投的文化館藏書很多。我十二歲那年,住在一間尼眾的寺院,因為小孩子越來越大不適合繼續待在那裡,所以她們大概有跟我媽商量好,暑假時就跟我說文化館有很多書,叫我去看。我一去,果然!結果整個暑假都栽在書堆裡面。那時師公也是慈顏悅目的,拿書給我看,一切都很好。等暑假過完,我準備回去,他說我的學籍、戶籍都已經轉到這裡來,不能回去了。那時才知道,糟糕,上當了!(眾笑)可是也沒辦法,只好待在那裡,也以為說小和尚當一當就沒事了。以前的寺廟收小沙彌不像現在這樣替他落髮、受戒,一進門,他說你拜誰,你皈依誰,這樣子就算了。然後在寺廟裡穿僧服,去學校就穿制服,也沒有特別的感覺。
等到初中時,有一年成績單拿回來,數學特別好,英文很差。我師公說:「你數學這麼好作什麼?」我說將來我要往這方面發展,他說你英文要弄好,我說為什麼?他說:「將來你要弘法。」我說「啊?」一下愣住了。什麼?你最初沒有講這個啊!我想我只是來你家做長工。(眾笑)當小和尚時真的很辛苦,從早上四點多做到晚上,有吃不完的苦,淚水只能往裡吞,心想人在屋簷下,不得不低頭,更何況我也沒地方去,難得有人收留我。但是叫我當和尚.....?我說,不,我不要。他說,好,不要可以,你賠我這幾年的吃飯錢、住宿錢,多少多少,還要加利息。(眾笑)沒辦法只好就賣給他了,這是我出家的真實因緣。
但是他老人家實在管得太嚴,所以高中都沒讀完就想跑,跑到佛光山去讀佛學院,佛光山心定和尚跟我是同班同學,我們是第一屆的男生,所以論資格真的是很老了。在那裡受到很多老師的教導,使我在佛學上有很好的基礎。有這些基礎真的很好,但是生命真正的問題卻無法解決,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發心、也很用功,可是無來由地就掉進一個黑洞裡面,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佛也不想拜,經也不想讀,然後好像也不想活。不知道什麼原因,掉進那裡面,也覺得自己面目可憎,很苦,不知如何是好。
每隔一段時間就掉進去,怎麼出來也不曉得。就覺得怎麼這麼困難?明明知道佛法這樣寫,也知道該這樣懺悔、該這樣精進,但是到那個業障來臨時,就沒輒了。如果說有真正的事情來打擊也好,又沒有,因為那是在讀佛學院和剛畢業後,大概才十七、八歲,也不像人家有感情的刺激,什麼都沒有,怎麼也會無來由的這樣?
後來二十一歲的時候生病,就半身不遂,臉也歪了,我現在這半邊臉都還沒完全恢復。榮總的醫生說我是得腦瘤,要開刀,那大概是民國六十一、二年的樣子,動腦部手術差不多要三十萬新台幣。那時候三十萬很大,師公從來不給錢,那時從早做到晚,一毛錢單銀也沒有。他說我沒有跟你要伙食費、住宿費就不錯了,你還要單銀?所以讀書的錢都要自己去籌,衣服、牙膏都還要從媽媽那裡伸手要。
得到這個病以後,更是身心煎熬,所有以前學的佛法都不見了。遇到這樣的障礙,不知道如何是好,三十萬籌不出來。醫生跟我講,動腦部手術以後,有一半機率可以活,一半機率活不了;就算能活,這一生也得坐輪椅。我一聽,這還不如死了算了。你一個小和尚沒錢,還得終生坐輪椅,誰來照顧你?根本就不可能,所以幾乎就不理它了。但是不理它,病痛還是很嚴重,還是很痛啊。每次去看醫生就要好多錢,師公一毛錢都不給,只有自己想辦法去籌,去跟媽媽拿、或者偶爾趕一下經懺,但是我也不會經懺,賺不到錢,不知道怎麼辦。
我考上師範大學的第二年,師公往生,師父回到台灣,開始帶領我們禪修。因為底下沒弟子,只有我一個人,所以每次都叫我當監香護七。其實第一次我就嚇到了,因為我的腿本來就不能彎,根本盤不起來。然後他老人家教數息,從一數到十,我坐在那邊,不但腿痛,還越數越無聊、越數越難過,全身好像針刺一樣。身體痛還不要緊,心不能安住更難過,上面剛好有個鐘,老是在滴答滴答!那個心不知要如何是好,苦得要死。稍微一動,師父的眼睛就瞪得特大,而且坐在旁邊的,都是年輕的在家居士,自己也不好意思丟臉,不敢亂動。
師父也管得嚴,一動,香板「啪!」就下來。因為我是監香,腿痛得忍不了的時候,就爬起來巡一巡香,那是師父不在禪堂的時候,我才有這個權利;但那時,師父大部分時間,只要沒有小參的時候都在,而且一坐就很久。我也覺得很奇怪,那些在家居士可能平常都有打坐吧,盤腿時間都比我更久,真是痛得我死去活來。
第二年師父又叫我打禪七,繼續幫他忙。我的腿也跑不快,也沒辦法逃出他老人家的手掌(眾笑),因為知道他老人家非常辛苦。我當侍者的時候,他老人家晚上什麼時候睡覺,我都不知道,每次只看見他在寫東西;早上四點我打板時,他老人家已經起來在他房裡繼續寫作。我與他只是一牆之隔,可是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什麼時候睡、什麼時候起。我覺得很納悶,老人家得到博士,還去到國外,是個大法師,他倒底為誰辛苦為誰忙,為什麼要這樣子?而且他老人家身體非常不好,每次在中午休息時間比較長的時候,都要請按摩師來按摩。他老人家的體力,好像在那時都用盡了。每次打七的時候,你可以從他老人家的臉色、精神各方面,感受到他不只是在帶我們,而是用他整個生命希望把每個人燒熱起來,能在佛法上得利。
第一次禪七這麼苦,第二次師父又叫我來幫忙時,我心裡說再也不去,打死都不去,跟人間煉獄一樣。(眾笑)更可怕的是,那裡面不只是人間煉獄,更像精神病院,(眾笑),我不騙你,我們早期所有的窗戶都用布遮起來,黑ㄇㄚㄇㄚ的,裡面沒有冷氣、也沒有電風扇,二、三十個人,大殿比這裡還小,三不五時就有人大哭大笑,哭得你真不知道他發生什麼事。不管坐著、經行、還是跑香,隨時都有狀況出現,而且此起彼落。
那時坐在我旁邊的是海軍陸戰隊出來的,台灣海軍陸戰隊是很嚴格的,身材鍛練得很好,他當時是軍官,利用休假來參加,有一天竟然「哇」一哭,哭得屋頂都快被掀掉。我們不能去看,但因為他就在我旁邊,我就偷瞄,哭得眼淚一直掉一直掉,哭得死去活來。我想他倒底哭什麼?是戀愛挫折嗎?還是在軍隊裡面不得志?但不是啊,再怎麼哭也不會哭成那個樣子,心肝肺都要跑出來似的,哭到最後趴在地上。更奇妙的是,師父本來很嚴,兇的像閻羅王一樣,可是這個人一哭以後,師父過去,很gentle、聲音很柔軟:「深呼吸!放鬆!」然後又拿枕頭給他墊,拿毯子給他蓋。
更奇怪的是,我們坐得死去活來,他卻可以睡整個下午。睡起來以後他繼續打坐,我偷瞄他,真的跟以前不一樣,以前會動來動去、或是方法用不上,可以感受得出來,可是怎麼他哭完之後,一坐一、兩支香都沒有動,整個人身心在一種很寧靜、很安寧的情況下用功。師父也對他很特別,叫他去小參,最後又說恭禧,有人達到身心怎樣的狀況,然後結束的時候,帶到祖堂去禮祖。真是覺得不可思議。
所以我坐在那邊就告訴自己,「哭啊,哭啊,快點哭!」認為哭一哭就會有不同的境界、不同的體驗出現。可是呢,整個七下來,一滴眼淚也不掉,連個感動也沒有。我就想,我這個業障真重,人家那個大男人哭成那樣,我一點感動也沒有,很奇怪。
那時這樣的情況此起彼落,碰到這種情形,我都手忙腳亂,不知如何是好。尤其是師父離開禪堂去小參的時候,就我一個人,發生這種情況,都不知道要怎麼做,也不敢去碰他,只有呆站在那裡看著他,倒底怎麼辦?會不會著魔?會不會起肖(台語:發瘋)?起肖以後怎麼辦?而每一個人小參回來以後好像都不同,師父都給予不同的教法,有些人用得上,有些就用不上。
那我是最業障的。七天從頭至尾,不要說數息數不上,最後很無聊的時候,就搬電影給自己看,自己作導演兼製片、還擔任男女主角。不然日子實在太難過,又苦、方法又用不上,苦上加苦,所以度日如年。那個鐘就在我上面滴答,滴!答!滴過去就不答回來。總感覺那個鐘有沒有錯啊?每次覺得至少坐了二、三十分鐘,可是那個鐘才走了兩、三格。
以前師父真嚴,引磬沒有打的時候,你不能亂動,稍微動一下,香板就來了。汗水流下來也不能擦,蚊子叮你也不可以去搔癢,坐在那裡就是不可以動,只有引磬響了之後,才可以去按摩。而且每枝香要開始打坐的時候,師父會叫我們把蓋的毛巾先拿開,最少單盤,然後等我們每個人都盤好腿,才可以把毛巾蓋上去。所以沒有說偷偷地坐上去,毛巾被一蓋,師父就不知道你是單盤、雙盤,還是沒有盤。師父比我們厲害,他全部檢查完了,才開始打坐。
所以第一年就把我嚇死了,我覺得人間煉獄都沒有這麼可怕。還有這個魔音穿腦,每個人哭叫,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(眾笑)。有次出去走的時候,有個人叫:「你們看啊,滿天的佛!你們看!」啥東西也沒有,滿天的佛?這是不是著魔啊?所以說那時候有各種狀況。
師父很厲害,他教我們的時候,總能把我們的情緒帶到很高,例如說,讓你起慚愧心、起生死心,起真正精進心、大憤心。總之,你坐在那裡就是不得安寧,他總是會用話深深刺到你心裡。就像那個糞坑上面結了一層乾的皮,如果沒去挖還不覺得太臭,但裡面臭不可聞。師父就用各種方式把我們挖啊攪啊,我們就隨他的話就攪,越攪越臭,身心就越慚愧越不安定。每次被師父罵,那個話好像萬箭穿心,慚愧心就起來,跟他打七的人,幾乎沒有不哭的。
例如拜佛、懺磨,有時唱、有時候不唱,那時大部分不唱,就聽引磬聲拜,噹!拜下,噹!起來。我們一面拜,老人家一面罵:「業障鬼,不知慚愧!」越罵心裡越慚愧;越懺愧,所有東西真的都被罵得發露出來。本來進去的時候都不受感動,因為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缺點,平常慚愧「往昔所造諸惡業」,在哪裡?沒有看到。「皆由無始貪瞋癡」,嗯?也感覺不出有什麼貪瞋癡!很好嘛!又沒有殺人放火。所以貪瞋癡「從身語意之所生,今對佛前求懺悔」,懺不出來,沒有那個感覺。
但是師父很厲害,我們不用唱,光是被他罵個兩、三句,大家就哭得死去活來。他的話深深打入你心裡,無論是大男人還是誰,聽了以後,會從內心升起真正的慚愧,精進心、慚愧心、羞恥心、菩提心真的就發出來。所以說跟他老人家修行,雖然身心很苦、很痛,可是,出來的時候覺得人好像真的活過來了,覺得生命更可愛、更紮實。以前好像無主的孤魂不知如何是好,跟他老人家受訓出來後,覺得自在、歡喜多了,也更能夠照顧好自己的身心!
但是每當寒、暑假快到的時候,我就挫洌等(台語:膽戰心驚地等著),因為沒有其它人可以幫忙,所以一定要我進去。師父這個魔鬼訓練營實在太難熬了,但是又不能不熬,因為他老人家是用他的生命在照顧我們,又沒有人可以幫忙,所以咬著牙進去,只好跟師父先講條件。每次講條件,師父都說好好好。那時我說:「我腳痛可不可以放下來?」他說:「好。」「裡面很悶,我可不可以到外面走一走?」「好。」沒有不好的。等到他進入禪堂,規矩講完,「所有人包括我的弟子都要遵守!」你不能抗議:「師父,你怎麼食言而肥?」師父已經很瘦了,我也不敢。(眾笑)最後腿痛也不能放。
那個暑假連續四個七,第二個七是中國內學院的學生,都是出家人,他們平常上課就用雙盤的方式,坐一個斜椅子,坐了三年畢業。他們來我們那邊打禪七,你就知道那個日子好不好過。把我整死了!那些學生我也去上過課,起碼我都比他們老資格,他們都坐著不動,師父那個引磬就不打,本來四十五分鐘,然後一小時、一個半小時、兩小時.....。我的汗一直來,大汗、小汗滴得我全身都濕了,痛到我打引磬時,都不敢去把腿拉下來。不只是腿,到處都痛,全身腫起來,臉整個像豬臉一樣,牙齒好像都要鬆掉。那個時候我沒有這麼胖啊,都浮腫的,尤其是關節的地方痛得死去活來,都不敢作運動。要上廁所得先用爬的,爬到有牆壁的地方,靠著牆才能站起來。引磬「噹」一響,要開始坐的時候,心裡就七上八下,想那個日子不知還有多久。
不過人的業障總是有消的時候。就在那一次,本來連數息都數不好,痛的死去活來的時候,數息反而數上了。然後更奇妙的,有一天晚上,坐下來的時候,一股氣就從丹田往上跑,本來全身就痛,那股氣跑到心臟時,哇!更是痛!好像針刺一樣,痛的整個人發抖,好像要暈過去,冷汗直流。我好想喊救命,可是師父講,修行不要愛惜臭皮囊,你愛惜它,永遠辦不好道、修不好行;人總是要死的,與其在病床上哀哀求求的,拖它幾年才過去,還不如修行的時候往生,把你拉到角落,等解七再把你扛出去。(眾笑)所以那時候就想,這個臭皮囊本來就病痛這麼多,就想不要管它,果然就用功。但自己聽得到心臟跳動像機關槍掃射,碰碰碰!比機關槍掃射還快,把我嚇壞了。我那時真想張開眼睛,因為師父就在我旁邊,如果我一叫,師父也看得到。可是我看師父一下,可能他老人家太勞累了,正好在找周公商談佛法,所以我就沒有向他老人家求救,繼續撐下去。突然穿過身體時聽到心臟「波」一聲,然後一股氣直接往頭頂跑來。本來我這半邊身體都是冷的,動作也不能很自如,轉頭要全身一起轉,否則馬上就不能平衡,就會摔倒。可是突然,應該是百會穴那裡,「咚」一聲一股氣散到四肢,一直貫穿下來,然後全身清涼。
從那天開始,我打坐可以一支香、兩支香、三支香都好像只有兩分鐘的感覺,方法可以用得很好,甚至於從那天開始漸漸進入疑團,大概有二十來天都在疑團裡面,不知身心在何處。我負責打板,怎麼早上打板過五分鐘又打晚上睡覺板,自己有沒有睡到床都不曉得,有沒有吃飯、吃甚麼也不曉得,終於體悟到睡覺沒有睡到枕頭、嚼米沒有嚼到一粒米的感覺,身心整個融入在那裡面。後來整個身心又進入更深一層。
在師父座下,真的就得到身心真正的著落處,從此以後對生死就不再顛倒,也不再覺得可怕。更奇妙的是這個病痛,醫生怕這個瘤越長越大,縱然是良性也會造成壓迫,變成眼瞎或耳聾;這半邊身體更嚴重,因為也越來越不能動了。結果沒有,保持到現在,覺得很不可思議。其實後來也有很多的病,每當歷經病痛,身心就依照師父的方法來用功修行,所以面臨生死的苦痛時,可以作到遠離一切顛倒、遠離一切恐懼,真正心無罣礙。
所以我告訴大家,為什麼師父能做到這樣子?真正的實修!佛法不只是在文字或義理上的瞭解。像我從佛學院出來,也能講經說法,好多地方都請我去講;我也比較有點小聰明,在佛學院,老師教的東西,我很快就能融會,而且能講給人家聽。我記得有一次師父帶我去他的關房那裡,早上我才從圖書館借陳慧劍居士的弘一大師傳,師父看我剛開始翻,等到下午大概兩、三點從美濃坐車回來的時候,我就沒翻了。師父說你怎麼不看了?我說看完了。師父不相信,就考我,他說弘一大師最後收的在家弟子叫甚麼名字?我答了出來。師父說弘一大師往北方去,弘法最遠的是哪個都市,甚麼廟,在哪一年?結果我也回答他。師父就看看我,大概有點覺得我讀書還可以。
那時也不知道自己一目十行,只知道看書很快,看完以後就可以掌握重點。我當小沙彌時,師公根本沒教我半句佛法,他都是在禪修的生命上教導,用很多方式讓我真正受用,但是都沒有介紹佛法名詞。我去佛光山讀書的時候,一下子就到高級班,甚麼都不懂;但是很快,不到一個月,我就可以把人家教過的學會。甚至第一年老師講了一本很難的大乘起信論,剛開始我都不懂,到了下學期,不僅可以懂,甚至最後考試的時候,我給同學出的模擬考題,幾乎跟老師要問的一模一樣,可以猜到百分之九十以上。還有我們以前教古文,一學期都要背。人家考試背得死去活來,我從來不背。我一個早上花一小時看完十幾篇,就可以背起來,連我自已都覺得莫名其妙。
佛光山的圖書館裡面,借書有一半是我的簽名。不是故意拿來簽簽就放回去啊,人家晚上在自習功課,我都是借課外書來看。那時真是看好多,好像海綿一樣,吸收很多東西,比較有這方面的才華。但生病以後就不行了,記憶力什麼的就差,但是對理論的,譬如說歸納、還有演繹,比較沒有變差。以前一個東西大概十之八九都記得起來,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樣的天賦。我記得以前當小沙彌時,師公就考我唐太宗與唐高宗的《大唐聖教序》。那篇是唐太宗寫的,是駢體文,很難懂,師公考我怎麼唸、怎麼解釋。基本上當時我從來沒有讀過駢體文,但大致上我可以跟老人家解釋出來。所以說老人家在我身上給我的壓力與照顧蠻多的。
那時師父從美濃送來兩個男眾,但是住不到三個月,師公就把他們送回去了。我呢是連逃三次,他都想盡辦法把我逮回來。其實就像師父、師公講的,他不欠我們,是為了報佛恩、傳承佛法。老人家那種無理的訓練,使我在後來的成長過程中,就覺得這個世界任何人都很好。真的啊,沒有人傷害到我,沒有人對不起我,反而常常覺得深受人家恩德,非常感恩。為什麼?因為無理的鞭策,你可以接受,那麼有理的對待,就更可以感恩、更可以接受了。
現在的社會也沒有人動不動就給你金剛怒目的教化。以前我讀書時遇到過基督教的人,他們真的非常積極,否定你東西的時候很不客氣。在車上,他拿起聖經,「來!你是和尚,我問你這一句,你們和尚怎麼樣怎麼樣.....。」哪怕我根本不認識他,坐在車上,他就來跟你論道,要折服你。天主教比較不會,基督教那種排斥我們佛教比較強烈。我就遇到他們這種逆緣的考驗,否則在我們社會上,一般對我們出家人不會這樣。
老人家的身教、言教,使我從小就能真正體會到佛法所謂「無我」。如果等我們長大後,再從佛法修行裡面使自我消融掉,好難好難。動不動我們就覺得自尊受損,動不動就把自己排第一位,哪怕是對你的家人都是如此。很難。但是師公從小就把我磨啊磨啊,叫做有理扁擔三,無理三扁擔,是這樣子教出來的。你不能跟他說理,說理也是處罰,做錯那更是應該要接受處罰。以後禪修裡面有機會再跟大家多談。
師父他老人家也是非常偉大。他教我去真正體認、探索生命究竟的實相,使佛法的教理化成我生命的血肉、真實的體驗,對佛法就不再有任何懷疑,無論是信心、教理,乃至於度生的悲願,都會從這裡面得到真正的轉變。所以說學佛貴在真實的體驗,有真正的善知識教導我們時,如果你能真正接受、依教奉行,才能夠得力。
起初,我也覺得師父講的東西,我在佛學院都聽過了,如果要講的話,我可能講得比他更詳細。例如說數息的方式,那裡面的變化經典都有寫嘛。但懂歸懂,真要數的時候,才發覺要把一個數息從頭數到尾,還能不斷,身心真正進入到數息裡面,不起任何分別,甚至心能清清楚楚的了知,才知道那個工夫不是那麼簡單。但師父就是有很多的善巧,能夠讓我們的身心一步一步落實去用功。所以我到達話頭起疑情、走不出來的時候,想到經典還有語錄上說要等時節因緣,倒底什麼時候才叫時節因緣啊?
當你真的進入統一寧靜、走入疑團時,身心是很清楚的,但究竟的諸法實相是什麼,你沒有真正的破,沒有真正的瞭解,但是你的身心就是處在那種沒有分別、沒有計較,和諧安寧,身心也能夠用智慧在觀照,不離開法的應用,可以說非常清明,與諸法殊勝的義理相應。但是你知道你只是相應到這樣的程度,沒有真正見到自己清淨的本體,也就是見性。
在那時候,明明自己覺得就這樣,可是為什麼還是有問題、還不是徹底的知道?在腦海裡還是常常有很多答案出現,那答案可以說完全從經教裡面、從心裡流露出來,所以每一個答案你都覺得它最究竟、也最真實,但是最後仍然只留在這種身心的領知跟體驗,還沒有達到徹底的無相。這時候不知道如何是好,師父只給我一個指示,他說你去培福。我就想怎麼培?一個小和尚也沒錢做培福的工作,更何況那是禪期當中,怎麼培福?總覺得培福是要去做一些布施、或行門,叢林裡的行門就是做一些比較苦行的,例如挑柴、運水,作園頭、作淨頭,專門打掃廁所那些。以前打掃廁所是很苦的,不像現在。我想,也沒有這樣的環境,怎麼師父要我去培福?心裡很納悶。
可是師父講完之後都不做解釋的,要你自己去悟。所以得到這個提示以後,就培福吧!怎麼培呢?後來靈光一閃,對啊!以前我在巡香、照顧大家的時候,其實整個重心還是在我自己的修行上面───我自己的話頭、自己的用功、自己整個狀況。師父叫我培福時,我就把這些全部丟掉,身心的體驗、覺受,種種一切都把它放下,專心照顧別人。就發覺只專心照顧別人時,心沒有法在的時候,反而進入「無心恰恰用,用時恰恰無」那種狀況。
禪堂裡每個人都面壁,光線也暗,我看不到他們的臉,分不出我認不認識、也不知道姓名,但奇妙的是,以前對判斷人家是否昏沉,有時很難拿捏,真正昏沉的當然看得出來,有些呢只是偶而晃兩下,你這個香板倒底要不要打下去?我曾經打過一位開車載師父的菩薩,他平常跟我也蠻好的,進禪堂打了一個香板以後,就再也不理我了。他跟師父complained,說他坐得很好,我一板打下去,把他坐得很好的體驗打不見了。以後就不太理我。
因此在巡香時,那個香板倒底打不打,不大有把握。但是當師父說放下的時候,很奇妙的,根本不需要去看,就好像可以自然感應到他們的身心狀況,知道他需要什麼樣的幫助。所以那香板打下去,簡直像神來之筆。哪一個該怎麼樣,「啪!」打下去馬上醒過來,就用功用得上,甚至坐得很好。
而坐得很好的人,以前我這個香板一定不敢打,可是呢,這時反而就跟師父一樣,毫無來由的給他一香板。像我以前坐得很好、很統一時,師父一個香板打過來,也嚇一跳,之後還是繼續在疑情裡面。奇怪,像這樣的境界,為什麼要挨香板?後來才知道,其實這就是師父的一種幫助。一直停留在那個疑情裡面走不出來時,這一香板忽然讓我們從疑團或疑的作用裡出來,到達身心空的時候,那一剎那,其實就是遠離了所有分別對待、心有所緣的境界,到達真正心不起作用,也就是六祖講的不思善不思惡的境界。此時,馬上再反觀什麼是無、或什麼是你清淨的本來面目,如果能夠一念相應,就能得力。
但那時候不曉得,總是在定裡面,覺得蠻不錯,怎麼會挨香板?到了後期,只是在話頭疑情裡,連這個念也不起了。明明就用功用得很好,怎麼會被打?等到自己巡香的時候就知道,其實坐得很好的人,一個香板打下去就幫他很多。
然後也感受到好像每個人都跟我同一個呼吸進出,我一口氣呼出去,大家也跟著呼;我一口氣進的時候,大家也跟著進,感受到好像所謂的生命共同體,可惜當時沒有這個名詞,否則真的可以用它來形容,真的覺得禪堂裡面是一個整體。更奇妙的是,本來禪堂又悶又熱,是死的建築,怎麼好像變成活的,感覺它好像是母親的子宮,在孕育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───法身慧命;而且每一個人同時在接受佛法、佛菩薩威神力的加持。
那種感覺很奇妙,它不是在定裡面,我當時是在走動,但事實上它是屬於定的一種身心感受,所以它變成類似我們講神通那種感覺,他心通的感覺。然後很奇妙,就是在監香一面照顧大家,突然一念放下,頓時豁然見到自己的本性,馬上清楚,再也不迷糊。後來去見師父,很清楚,很感恩,師父用好多話來考驗,都能過關,然後師父說恭喜。檢討報告的時候,我講出自己身心變化過程,講得痛哭流涕,很感恩。師父聽了也掉下眼淚,還跟我媽說,「我終於找回我的徒弟了。」以前我雖然是他徒弟,但是都找不回來;雖然在身邊,卻沒有真正發揮作用。
二、如何用功
1. 逆流而行
師父的教導,尤其是他傳下來的禪法,讓我們體驗到生命的不可思議。但師父的禪法不只是打坐參禪,他也教念佛、以及研讀經教。老人家真是偉大,他絕不會限於後期的佛教,那時很多出家人經教一個字也不認識,大部分都是啞羊僧,問到佛法每個人嘴巴閉得緊緊的,像啞巴羊───咩!咩!(眾笑)和尚如果參禪,卻什麼都不懂,比羊還不如。後期為什麼這樣?因為早期都是社會最好的菁英份子來出家學佛,以前唐朝出家人要考試,沒有學通經教是考不上的。所以玄奘十三歲考上了,才有度牒來出家。
但後來,宋朝的大慧宗杲禪師提倡話頭禪,獲益最多的就是當時的士大夫。當時士大夫參禪、參公案落入文字禪,大慧宗杲用話頭禪的方法,斷除了這些士大夫們原本的習氣,告訴他們不離家庭、不離生活、不離職場,也能親證自己身心的本體。所以當時的士大夫,也就是中國的知識份子,就變成在家修而且修得很好,最後就變成明朝王陽明的心學。王陽明座下很多弟子都參禪,他們會參禪,但仍然走儒家這條路,不出家,因此佛教人材非常少。加上出家人不講經不言教,以後就越來越沒落了。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。
但是師父兼顧經教和實修。他帶領我們修行,是走上人間化的佛法,讓人間真正能夠淨化提升。他指導的修行都很落實,而且有次第方法,確實是自己經過實證的。例如師父教念佛,念佛生淨土,參禪與淨土,乃至於說「若見心中如來藏,三界火宅化紅蓮」,這都是要修行裡面真正去體悟。中國最出名的兩個修行行門,一個是念佛,一個是參禪,是最多人修、最多人成就的。有人說念佛是老太婆做的事,屬於比較中下級的,然後參禪就是上根機的,其實沒這道理。無論參禪或念佛,都是定慧同修,定慧等持,這樣的修行才叫真正念佛與參禪。
念佛與參禪,只是剛開始的方式不同,但是到達真正相應時,都不離定慧。例如持名念佛,怎樣才能花開見佛?如何才能達到真正的正念相繼,一心不亂?甚至達到念佛三昧?這都要去用功。如果沒有見到我們真正的自性彌陀,也就是沒有見到你心中的如來藏時,三界火宅永遠都是火宅。但是如果見到自己生命中的清淨本性、或見到你的自性彌陀,這時火宅就變成了紅蓮。
這就必須要落實在修行上,不是只落在語言。首先要知道,持名念佛就是利用觀世音菩薩的耳根圓通。耳根圓通的特色,在我們本山的祈願觀音殿裡,有沒有看到師父寫的「入流亡所」?起碼你要先做到這幾個字。當我們念阿彌陀佛聖號時,你要入這個法性流,能念的我、還有所念的佛,都要能夠究竟的空掉,這個時候才能見到真正的清淨本體。當然這裡面其實還要從根、境然後識,先要人空,後來進入法空,楞嚴經裡面都有講。
我們暫時不講這麼深,只講「入流亡所」,這是持名念佛一個最重要的根本。如果只是嘴巴念,絕對沒有辦法入流亡所。要怎樣才能真正進到念佛這個法流之中?首先就是要「逆流」。什麼叫逆流?不要順著流下。我們平常的流是什麼?其實就是我們的意識流。我們的心相續不斷,如同水流瀑布。而我們的心大多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況?妄想分別種種的貪、瞋、癡、我慢,這是我們的心意識流。
其實平常我們都是這樣,如果不修行,根本不會發覺。有人說,我本來沒有妄想,怎麼一打坐後覺得妄想更多。如果是這樣的話,要恭喜你,表示你終於發現自己的問題。大多數人在五欲塵勞裡面,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煩惱、不知道自己有問題,這樣就叫隨順順流,順流而去就是生死流轉不斷。反過頭來,叫做逆流,就是用佛法的修行,例如用念佛或參禪,來看到原來自己身心的問題是這樣,就不要順著它再去造作這些無明,造作這些煩惱、這些分別,回過頭來往上走。
逆流苦不苦?有沒有看過鮭魚?溫哥華九、十月的時候,鮭魚迴游,你看他們用生命往高處這樣蹦跳,只為了產卵,之後它整個生命就用盡了。我們逆流也是要如此,不要遇到一點點苦就打退堂鼓。
所以我希望大家,修行裡面受一些苦很正常,要當作很難得、很殊勝。這個年代有誰要當瘋子去打罵你們?何必做這樣惡人呢?只有在修行的時候,愛之深,責之也切,才會有這種真正的關懷。現在你們不聽或打瞌睡,我絕對不會打你們,可是如果是在禪堂,很可能香板就下來。為什麼?不要你再繼續浪費生命!你是來修行的,就要對自己的生命真實付出,不要再這樣順著生死流一直下去!你已經發心要來努力了,那你做不到,我們幫你一點忙。幫你忙的時候,自己不要起障礙心,說「師父打我,打得我好痛,打得我骨頭怎麼樣,受了傷或什麼的。」如果貪愛自己的身體你就不要來修行。修行就是要從逆流裡面去消自己的業障。的確是如此,我一直到今天,都很感謝我有兩位這麼好的善知識,一位是師公,一位是師父。兩個人的嚴格不一樣,師父對你們這些大菩薩們,永遠都是用歡喜的態度來接引,可是對我們座下的出家弟子,就愛之深責之切,當然是不同的。我自己曾經歷過這兩位大善知識,真的非常難得。
大家要走這個逆流,就要放下很多身心上的我執、我慢、我愛,為自己的修行付出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,你的生命想要提升,想要真正淨化,做到像師父這樣,面臨生死的時候仍然這麼坦然自在,就要去實踐。否則對你來講,永遠只是像曾子或子夏,對孔子「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心嚮往之」,但是永遠做不到,那就沒用。佛法不是要你去尊仰佛陀,而是要我們像佛這樣,做到身心真正的解脫。這是佛希望成就我們每一個人如此的,不是要讓我們景仰。在這個過程裡面,當然要歷經苦難,因為你的習氣太重了。你的業障重,沒辦法做到,我們就幫你忙。所以不要被打的時候就起煩惱,這一板打下來好痛哦,這一板我又沒在昏沉,為什麼打我?或者有些人,聽說師父打可以消業障,所以動不動就舉手,打完這邊還要換另一邊,(眾笑)這心態也不對!懂嗎?不要落在貪求或升起不高興的心,就只是專心用功。
念佛就要念到這樣子,念到每一句佛號聲出自我們口中、心中,進到耳中的時候聽得清清楚楚,這樣就叫「入流」,入阿彌陀佛這個法性流。也就是用耳根用功,用功到最後連阿彌陀佛跟你都分不出來,就像我們參話頭參到進入疑團時,不知東西南北,也不知道自己在何方。真正念佛念到這樣的人是如此!你們有這體驗嗎?如果沒有就要加強。真的,這只不過前面的工夫而已,沒什麼大了不起!這樣的工夫頂多只是做到正念相繼,連一心不亂都還沒有到達。
如果念佛念到沒有其它妄想雜念出現,就單純的一句佛號聲,一句接一句,一句接一句,心很清楚、很明白,這時候就是像師父講的,從散亂心變成集中心、然後變成統一心。但是統一心又有很多種的統一,了解嗎?那麼再進入到一心。一心不亂的時候,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有佛在念、或沒佛在念,他不必刻意去念,但不論什麼情況下,那佛號都跟他在一起。不必刻意念出來,但心裡確確實實沒有離開佛。例如說喝茶,他也知道他在喝茶,但他的心在佛號上。不論做任何事或跟人說話,都不會受影響,他的佛號聲絕對沒有斷,而且可以保持心的安定、清明,這個時候才叫一心不亂。
如果只是正念相繼,那只是在用功的時候可以不被外境影響,方法用得很好;但如果你放下哪怕只是一念,境界就隨時會來臨。當境界來臨,你就會變得有進有退。所以正念相繼時,只是我們講稍微的集中跟統一,這時你的念佛還要繼續加強,加強到念而不念,不念而念,那時候就屬於一心不亂。這樣的工夫,你們有沒有體驗過?如果沒有,也是要繼續用功啊!到達所謂念而不念,不念而念的時候,身心感應最多。經典裡的見佛相好、感受到佛來摩頂、見佛種種一切.....,像法華經講的,見到佛的光明,見到佛來為你說法,這些現象都會有。所以到達一心不亂的時候,因為內心沒有任何其它雜念妄想,心非常清明,跟諸佛菩薩的心就容易感應,感應道通,就能夠相應。所以時時刻刻你一睜眼或閉眼,都能夠感受佛在心中,你不離佛。處處一切顯現出來的,就有佛菩薩的慈悲喜捨,這種體驗就自動流露出來,不必去造作。所以很奇妙。
沒有修行到這種地步時,可能覺得,唉,慈悲心怎麼發?總覺得蠻困難的,或者三兩下遇到障礙的時候就很難持續。但是,只要念佛念到一心不亂,這時候四無量心的慈悲喜捨自然會顯現出來,它只是初禪的一種境界。我們知道十二門禪是四禪八定加四無量心,四無量心在初禪色界天的第一天就已經產生了,並不是很高深的體驗,只是很粗淺的。
2. 用功,去真實的體驗!
我們學佛的人就是要從自己身心去真實的體驗,你有那份受用的時候,才會落實真正的修行。否則你總是覺得經典倒底講些什麼?就印證不了。可是你真的用功到那地步的時候,你會發覺真的好不可思議。這個四無量心,怎麼能夠做到無量?當我們念佛念到一心不亂的時候,就可以感受到六祖壇經所說,阿彌陀佛就叫做平等,觀音就叫慈悲,勢至叫喜捨,好像修行就變成很自然、很順手。雖然不是達到無功用行,但也就不必很刻意的去造作、很刻意的去用功。所有的修行起碼都要達到這樣的地步,才真正走上用功的法門,才能夠相應到自己身心起真正的變化。
當這樣落實下來時,你那個體驗,就是從自己生命真正的覺醒歷練出來的,不再只是文字義理上的領解、或聞法時的感動。否則聽完以後,當那個感動過去,照樣人我是非。可是如果你自己修行到那個地步,縱然有這些人我是非,你也八風吹不動,所以也不必害怕一屁打過江,因為你已經有真實的體驗,這時候就叫「若見心中如來藏,三界火宅化紅蓮」,是見到如來藏才化紅蓮。但是,就算還沒見到清淨的本性,只要相似的體驗到,就可以經驗它本性的那種德用,它的德用含藏著如來智慧德相,你到達心無分別造作、無一切的時候,心中那個具體而微、跟佛一樣的智慧德慧妙用,就可以從你這個色身體會。自然而然,你的言行舉止,發自於內,形之於外,就自然合乎佛法。
有時候我們覺得菩薩的無緣大慈、同體大悲很困難,其實,只要我們心沒有一切分別對待,身心從所謂的抖落小我,進入到真正的大我,就很容易展現慈悲喜捨。這裡的大我不是欲界的大我,如果是欲界的那個大我,只是變成上帝,就變成一切生命跟我一樣,然後由我來主宰統領,這樣的人意志力會更強,為了成就一番事業,會很努力。就像我們世俗的一些偉人,還有一些獨裁者或藝術家,他們也是經由另一種禪修───不一定只有打坐念佛才叫禪修───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凝結下來變成很統一、很集中,然後超出自己身心這個小我的欲望時,就可以產生另一種更超升的生命現象。如果還落在欲界時,他就比較屬於要展現、成就自己的意志,例如畫家、藝術家大致都是這一類。如果到色界天,是沒有這個身體的,那這樣的大我,因為沒有自己的身見,就沒有貪;沒有貪的話,慈悲喜捨心就容易生起。為什麼初禪的人會有慈悲喜捨?因為他沒有身的感受,像飲食欲、男女欲、佔有欲等都會比較少,慈悲喜捨就容易展現。
就像剛才所說,如果經由念佛,從耳根圓通到入流亡所的時候,你能夠入流到一心不亂,就會少分少量的見到心清淨的本體,就可以見到心的一種無量的妙功德、妙用,就感受到真的不可思議。有這種力量時,現實環境中的一切就比較不會障礙你,你不必去逃避,就是在火宅之中,這些東西也會成為你生命的一個助緣。如同蓮花生長在污泥裡,離開污泥就開不出清淨的蓮花,我們的菩提、德業也是如此,要離開這世間去覓菩提,猶如覓兔角。你會發現以前覺得很困難的,當你有了基礎的真正修行之後,它就變成不再遙不可及。難是難在哪裡?難在你前面的工夫不踏實;前面的工夫,也就是身心小我的約束、小我的障礙能夠跳脫時,生命就能提升到另外一個境界。你就會發覺,即這個身心,你就能有一個很大的空間;一種德用、一種妙智,就可以展現出來。
佛法講再多都沒用,貴在你有沒有真實的體驗。有真實體驗的東西,哪怕你隨便一提起,人家就感受不同;你自己的生命也不再只是黑白,而是彩色的,無比美好。真的是如此。
3. 突破貪生怕死的心
所以念佛,不要講後面幾個層次,只要說入流,入到阿彌陀佛的佛號裡面,專心一意,起碼做到正念相繼,這是第一個。正念相繼,就是只有這句佛號聲,有什麼東西來,不理它,還是阿彌陀佛;身心痛苦、有不舒服的覺受,不理它,照樣阿彌陀佛。這個第一步就要打破,不要說念念念怎麼這麼辛苦,念得嘴乾舌燥。如果沒有突破這個,其實也很難,我們的業障在那裡的時候,妄想就停不了。一句佛號聲,你一面念,一面打妄想,就跟我小時候作早晚課一樣,我可以嘴巴一直唸,木魚也打得很好,一個字都不會掉,可是我在睡覺!
從前我們跟煮雲老法師打精進佛七的時候,很苦啊!每天要站十七、八個鐘頭,每柱香都是一個半小時到兩小時,再加上一天一千五百拜,每天睡不到一、兩小時。我記得大家訓練到繞佛的時候都可以睡覺,一面嘴巴唸,一面可以繞佛,還不會撞到人、不會跌倒。當然打坐起來東倒西歪,那是很正常。
你說這樣苦有沒有用?有!那時候是夏天,每個人的海青背後都有花,因為流汗以後,結成鹽巴乾;腳下都是一灘水,從頭到腳都是汗,衣服都是濕的。以前念佛這麼辛苦,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要念?現在動不動就是太熱,要冷氣要暖氣,那時候我們只有受氣(笑)。然後還要洗戰鬥澡,我記得都沒時間打肥皂,衣服剝下來就放在腳底下踩,擰乾就穿,反正進去不到三分鐘也是濕的,披在身上反而更涼。就這樣念,念得死去活來,根本不知道日子是怎麼熬的,也不准講話。
我有帶一個外國人去,結果他第三天就偷溜了。那個寺廟在山上,他晚上也敢偷溜,可能外國人比較膽大;我們都不敢跑,因為也沒公車或其它交通工具。熬到第五、六天的時候就覺得很好了,甚至到第七天,都希望不要結束,(我們第八天才解七),就感覺到修行真好!越到後面所有苦越消的時候,身心就越安然、越自在、越能受用。
修行的前提,都是要跟自己的生命───貪生怕死的生命───去戰鬥!怕吃苦,怕這個怕那個,熬不過去,就死在戰場!那種中途跑掉的人,下次再報名最好都不要收,為什麼?這會在我們八識田種下串習的習氣,很難改進!每次到了這裡,他就溜了,很難教。所以這種人如果想回去的話,就用鎖鏈把他鎖起來(笑),讓他真的度過,他也就不覺得苦了。最苦是什麼?是跟我們的心在戰鬥!所有的業來的時候,你覺得很苦很苦,苦到覺得過不去。其實沒有過不去的,沒有一個人是在修行裡面死掉的。如果能大死一番,還真的很不錯。沒有過不去的!害怕的是自己那個貪心,貪生怕死的心,所以沒辦法衝破。衝不破,修行就無法得力。
如果我們想見佛、真正得到念佛的好處,你要做到這樣子,最後才能進入念佛三昧,甚至臨命終時,才可以見到阿彌陀佛來接引,心才可以不顛倒、不恐懼。這都是在後期,前面通不過,什麼都不用講。跟禪修一樣,前面怕吃苦,怕什麼怕什麼,通不過都沒用。你不要說不要緊,我這次通不過,下次再來。沒有這麼多下次!還有人有了一次以後,第二次要再跨過這條路時,就會找很多藉口原諒自己,這樣更難修。最好我們知道自己問題的時候,要真的去面對它。
4. 道本無二
其實今天沒有刻意去講哪個屬於淨土法門、哪個屬於參禪,但是舉了一些例子,尤其是從師父身上,讓大家了解,任何法門都要在實修上去用功。「道」絕對沒有兩條路,就只有這一條!所以法華經裡面講,有沒有三?有沒有二?沒有,就只有一乘道來接引我們。方便有多門,歸元為一路,無論念佛或參禪,其實都要定慧,達到真正的定。有的人說從定生慧,有的人說從慧生定,其實在禪宗講,定中有慧,慧中有定,同時具足。如果只偏於定,那只是四禪八定的定,不是所謂有慧。例如,念佛的時候入流亡所,達到一心不亂時,就會感受到生命的清淨、美好和諧。但不要只停留在這裡,你要進一步去體驗,什麼是我跟彌陀無二無別的清淨本體?也就是我自己的彌陀本性是什麼?這個就屬於參禪,同時也是念佛的。
當我們能夠發現自己的心就是淨土,淨土就是心,或者自己的心就是佛,佛就是自己的心,這時在禪宗就是我們的本參。要進入本參的修行,身心一定要進入到統一。沒有超越前面這些混亂,放不下身心種種執著的話,絕對達不到這地步。
達到這個地步時,還要放下自己所有的身心相、覺受相,所有的能得與所得、能生的智和所生的智,全部要放下;最後所有覺、空、滅都要去除。到最後生滅滅己,寂滅現前,那就是真正念佛的耳根圓通法的修行。
禪宗也是如此,參禪到最後,一切能得的,這個在修的人、還有所修的法都要空,人法俱空,還要淨智俱空,凡所有相的東西,都要空,達到畢竟空。這時你才能見到自己清淨的本體。
所以這兩條路,看起來有不同的入手處,但事實上到最後一定都是相通的。如果不相通,那佛就有二法。佛絕對沒有二法教我們的,佛出現在這個世間,就是為了開示悟入眾生。所以華嚴經裡,他證悟的時候,就說「奇哉奇哉,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性!」所以我們修行是修什麼?修放下我們的執著顛倒,不管參禪或念佛,都是要放下我們的執著顛倒妄想。你放下時,當下就具足,當下全體就是。而放掉的是什麼?有沒有真的東西可放?煩惱的當下其實就是菩提,放下也不過是假借之說。但是如果你沒有真正相應的時候,就要從次第一步一步來用功。打坐的時候該怎麼做,一步一步有它的次第,不可以混亂;念佛也是,一步有一步的修行。
今天給大家說的只是一句話,就是,修要真修,證要實證!除此之外給你講得天花亂墜的佛法都是沒有用的。我們的師父,他的生命為什麼能夠這麼美好,跟我們這麼不同?就是他的生命有真正的源泉,永遠取之不絕的源泉。那是什麼?就是見到他自己生命真實的清淨本體,所以上與諸佛菩薩同一形體,下與六道眾生同一悲仰,自然而然就能相應到同一境界。所以我自己也好奇怪,怎麼突然在那一剎那間,諸佛菩薩就相應在自己的身心,然後身心湧現出無盡的悲心願力。當時並沒有看到這樣的經教,就算看到,可能以前也沒有這樣的體驗,所以體會不出。可是當修行一落實,這些東西突然化為生命的實際受用時,才感覺到佛陀所講的每句話,字字都來自他生命正覺的體驗;也是叫我們每個人,只要踏著這個步去走,也可以達到生命真正的覺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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